波洛沉吟道:“那天早上我们坐在这里聊天的时候,谈到那些被太阳晒黑的身子躺在下面的海滩上,就好像是砧板上的肉。那时我就提到这些身体之间没有多少差别。仔细观察的话当然还是有区别的——可如果只是匆匆一瞥呢?每个身材较好的年轻女子彼此都很相像,两条棕色的腿,两条棕色的手臂,中间是一件小小的泳装——不过是躺在阳光下的一个人体而已。一个女人如果在走路、说话、发笑、转头、抬手——那时候,不错,到那时候,就看得出来她的个性——各有自己的独特之处。可是在晒日光浴的时候,个性都没有了。
“那天我们也谈到邪恶——兰恩牧师说过,阳光下的罪恶。兰恩先生是个很敏感的人——邪恶对他很有影响,他能察觉邪恶的存在。可是他虽然是架很好的录音机,能重复许多《圣经》上的话,却并不能真正了解邪恶在什么地方。对他来说,邪恶就集中在艾莲娜·马歇尔身上。实际上几乎每个人都同意他的看法。
“然而在我看来,尽管我也认为有邪恶存在于世,但它并不集中在艾莲娜·马歇尔身上。当然她也逃不了干系,肯定与她有关——只不过完全是另外一码事。我认为,从始至终,她其实一直都是,而且注定就是一个牺牲品。因为她长得漂亮,因为她富有魅力,因为男人的目光都会追随她,大家就推断她是那种会扰乱生活,腐蚀灵魂的女人。可是我对她的看法截然相反。不是她老要吸引男人——而是老有男人在打她的主意。她是那种男人很容易就看上,也很容易就厌倦的女人。我听说过的有关她的事情,和我自己调查她得到的结果,都进一步证实了我的这种看法。我听说的第一件事,就是那个因为牵涉她而闹出离婚案的男人拒绝娶她为妻。正是在那件事情之后,马歇尔先生,这位有着侠义精神和骑士风度的人,挺身而出向她求婚。对于马歇尔这样腼腆内向类型的人来说,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遭到当众羞辱都是件生不如死的事——所以他才会对第一任妻子产生了爱情和怜悯,因为她为了不曾犯过的谋杀罪而遭到控诉与审判。他娶了她,发现自己对她的判断完全正确,她确实是个好人。在她去世之后,另一个美丽的女子,也许还是同一类型的人——因为琳达有一头红头发,可以推测出是由她母亲那里遗传来的——也遭到了公开羞辱。马歇尔再次出面拯救她于水火之中,但这一次他却看走了眼。艾莲娜完全不是他想得那种人。她很愚蠢,不值得他去同情和保护,他此事做得太盲目了。不过话虽如此,我想他对她还是有清醒认识的。在对她的爱意消失之后,虽然看见她就烦,却也为她感到难过。在他看来,她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只能停留在生命的某个幼稚阶段。
“我看到艾莲娜·马歇尔对男人的热情,便知道她正是某一类男人心目中最好的猎物。再看看帕特里克·雷德芬,他英俊的外表,轻松而充满自信的神情,那种容易打动女人的诱惑力,让我立刻识别出他就是那一类男人,那种会利用各种机会从女人身上讨生活、吃软饭的男人。我坐在海滩上冷眼旁观,显而易见,艾莲娜是帕特里克的猎物,而不是相反的情况。所以我认为邪恶其实集中在帕特里克·雷德芬身上,而不是艾莲娜·马歇尔。
“艾莲娜最近刚得到一大笔钱,是一个对她爱慕有加,还没来得及感到厌倦的老人遗赠给她的。她是那种留不住钱财的女人,不被这个男人骗掉,也会被那个男人骗掉。布鲁斯特小姐提到过一个年轻人被艾莲娜‘毁了’,可是在艾莲娜房间里有他的一封来信,信中表示他要将她打扮得珠光宝气——这种空口白话不值一文——实际上却只是为了说明自己收到了她寄去的一张支票。他希望这张支票可以让他不致因亏空公款而被起诉,这正是年轻无赖向她诈财的好例子。我毫不怀疑帕特里克·雷德芬一定发现她很容易得手,而且可以哄着她不时给他一大笔钱‘去投资’。他可能会讲一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故事来欺骗她——说他能够让她发大财,当然他自己也会与她有福共享。缺乏保护的女人,独自生活的女人,都是这一类男人最容易下手的猎物——通常他能轻而易举地得逞,没什么后顾之忧。不过,如果那女人有丈夫,或是有兄弟、父亲在,那就可能发生不测之事。一旦马歇尔先生发现妻子的钱财在莫名其妙地蒸发,帕特里克·雷德芬就没几天好过了。但是,他并不担心,因为他早已打算在必要的时候下手干掉她——他之所以这么大胆,是因为已经干过一次同样的勾当,而没有被人发现——那是一个他以科里根的名字娶来的年轻女子,听了他的话,投下了巨额的人寿保险。
“他干这些事的时候,有个年轻女人帮他出谋划策,现在她在这里以他妻子的身份出现,他也确实很依恋她。
“这个年轻女人和他的猎物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她冷静,镇定,不热情,不冲动,但对他忠贞不贰,还是个演技无与伦比的演员。克莉丝汀·雷德芬从到达之日起,就开始进入角色,扮演一个‘可怜的小妻子’——脆弱、无助、脑力胜于体力。想想她一而再再而三表现出的那些特点——她怕晒,她肤色白皙,她恐高——曾困在米兰大教堂外的高阶梯上下不来等等,处处都在强调自己的纤弱。几乎每个人提起她来,都说她是个‘小女人’。其实她和艾莲娜·马歇尔一样高,只不过手和脚很小。她说自己以前是学校里的老师,借此强化她给别人留下的印象,认为她属于书呆子,而不是运动型女子。
“事实上,她的确在学校当过老师,但职务却是教体育。而且她是个精力非常充沛的年轻女子,爬起山来像只猫,跑起来也像个运动员。
“这件罪案本身策划周密,时间也计算得极其精确。正像我以前说过的那样,这是一件技巧‘娴熟’的罪案。时间安排简直出自天才之手。首先,有几场热身戏——一场的演出地点是阳光崖,他们碰巧知道我在附近听力可及之处,便进行了一场典型的妒火中烧的妻子和丈夫之间的对话。后来,她和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再次演出了同样的戏份。记得我那时候产生过一种感觉,隐约觉得这套把戏在什么书里看过,雾里看花似的不真实。当然啦,那是因为它本来就不真实。然后就到了罪案发生的那天。
“那天的天气很好——这倒无关紧要。雷德芬的第一步是很早就溜出去——从里面打开阳台门锁,如果有人发现门开了,也会以为是有人出去早泳了。他在浴巾里藏了一顶绿色的中国式帽子,做得跟艾莲娜习惯戴的那顶一模一样。他穿过小岛,在岛的那边下了直梯,把帽子藏在事先约好之处,大概是几块岩石的后面,这是行动的第一部分。
“头天晚上,他已经和艾莲娜定下了约会。他们平时对约会的事总是倍加小心,因为艾莲娜对丈夫还是略存惧意的。她同意一早就去精灵湾。没人会在早上去那边,雷德芬说好去那里和她碰头,答应找机会乘人不注意的时候溜过去。如果她听见有人从直梯上下来,或是海面上出现船只的话,她就要赶快躲到妖精洞里去。他早跟她说过那个地方的秘密,要她在里面等到外面清静无声之后再出来。这是行动的第二部分。
“同时,克莉丝汀在她估计琳达应该去早泳时来到琳达的房间里,去改动琳达手表的时间,拨快二十分钟。这样做有点冒险,琳达可能会发现她的表不对。可是就算她发现了也没关系,克莉丝汀真正的不在场证明还是她的手太小,根本就不具备作案的体力。不过多一件不在场证明总是好的。她在琳达的房间里发现了那本谈巫术和魔法的书,打开在某一页上。她浏览了这一页的内容。当琳达回到房间里,把刚买来的蜡烛撒落到地上时,她就洞悉了琳达的心事,这给了她新的启发。原本这对犯罪搭档的计划是把主要嫌疑引到肯尼斯·马歇尔身上,所以特地偷走他一个烟斗打碎,把部分碎片放在精灵湾直梯的脚下。
琳达回来后,克莉丝汀很轻松地和她约好一起去鸥湾。然后她回到自己房间,从锁着的箱子里取出一瓶棕色防晒油,仔细地涂在身上,再把空瓶由窗口丢了出去。凑巧的是,那瓶子差一点儿打中正在下面海水里早泳的艾米丽·布鲁斯特。第三部分顺利地准备完毕。
“克莉丝汀穿上白色泳装,又在外面罩上一套宽大的海滩裤装,松松垮垮的衣袖和裤脚遮盖着她刚涂成棕色的手臂和双腿。十点十五分,艾莲娜离开海滩去赴约会。一两分钟之后,帕特里克·雷德芬到了海滩,做出莫名其妙、心烦意乱等等表情。克莉丝汀的任务就简单多了,她藏好自己的表,却在十一点二十五分的时候问琳达几点钟了。琳达看了看表,回答说是十一点四十五分,然后就下海游泳去了。克莉丝汀则开始收拾画具,琳达刚一转身,她就把那个女孩子下水前一定会摘下的表拿起来,拨回正确的时间。之后,她飞快地沿着小径爬到崖上,飞跑过山脊,到了那边的直梯顶上。她脱掉衣服,和画具一起藏在岩石后面,矫健地沿梯而下,发挥出自己运动方面的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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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莲娜正在下面的海滩上纳闷,奇怪帕特里克怎么这么久还没有来。她看见或是听到有人从直梯上下来。她留心看了看,发现这个不速之客是她最不想看见的人——情人的太太!所以她赶紧跑过海滩,躲进了妖精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