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才是真正的卡罗琳。她凡事都要当第一,当不成第一是她根本无法忍受的事情。她内心里那种冷酷无情和自私自利要是被唤醒了,就有可能干出杀人的勾当。
“你知道吗,她表面看起来容易冲动,实际上却很有心眼儿。她小时候来奥尔德伯里住的时候就把我们所有这些人都在心里掂量了一遍,然后想好了计划。她自己没什么钱。我从来都不在她的考虑之列,因为我是次子,得靠自己挣生活。(说起来也有意思,现如今克雷尔要是活着的话,我也许能把梅瑞迪斯和他的家产都买下来呢!)她曾经一度考虑过梅瑞迪斯,不过最终还是选定了埃米亚斯。埃米亚斯将来会继承奥尔德伯里,尽管这并不能为他带来多少钱,不过她还是意识到他作为画家来说是相当有天赋的。于是她就把赌注都押在了他身上,不仅仅因为他是个天才,没准儿还能成为一棵摇钱树呢。
“结果她赌赢了。埃米亚斯早早地就得到了认可。他完全不是那种时髦的画家,但是他的天赋为人赞赏,有人买他的画。你看过他的作品吗?这儿就有一幅。过来看看吧。”
他领路进了餐厅,指着左手边的墙。
“这幅就是埃米亚斯的作品。”
波洛默默地看着。他惊诧于一个传统的题材竟然可以在一个人独有的神奇画笔之下表现得如此不可思议。那是一瓶玫瑰花,摆在一张擦得锃亮的桃花心木桌子上。一个老掉牙的主题。可埃米亚斯·克雷尔又是怎样设法使他笔下的玫瑰花看起来就像火焰在燃烧一般,透出狂放不羁甚至几分淫秽感觉的呢?光亮的木头桌面似乎也在颤抖,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而观者被这幅画唤起的那种兴奋之情又该作何解释呢?因为它着实令人激动不已。这张桌子的比例很可能会让黑尔警司感到难受,他肯定还会抱怨从没见过哪种玫瑰花会是这样的外形或者这样的颜色。然后,当他再看见玫瑰花的时候就会觉得怎么看怎么别扭,却又说不清是为什么,而各种桃花心木的圆桌估计也会让他心中无名火起的。
波洛轻叹了一声。
他小声说道:“啊,原来如此。”
布莱克带路回来,他一边走一边咕哝道:“我自己对艺术从来都是一窍不通。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看那幅画,但我就是喜欢。这玩意儿——真他妈见鬼,确实好看啊。”
波洛用力地点点头。
布莱克递给客人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然后说道:“就是这个男人,画了那些玫瑰花的男人,画了《拿着鸡尾酒调酒器的女人》的男人,画了那幅让人看了肝肠寸断的《耶稣降生》的男人,竟然在他事业最辉煌的时候英年早逝了。一条鲜活有力的生命就这么被夺走了,全都是因为那个心怀怨恨、生性残忍的女人!”
他顿了一下。
“你可能会觉得我很刻薄,对卡罗琳的成见太深。她确实很有魅力,这一点我也能感觉到。但我知道,一直都知道她的本来面目。波洛先生,这个女人就是个祸害。她残忍恶毒,什么都要霸占!”
“可是也有人告诉我说,克雷尔太太在婚后生活中也忍受了很多委屈啊?”
“是啊,她不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吗?总是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可怜的老埃米亚斯,他的婚姻生活简直就像是没有尽头的地狱一样——或者应该说,若不是因为他拥有这种杰出才能的话,肯定会是这样。要知道,他一直都有他的艺术为伴,那就是一种逃避和解脱。他画画的时候什么都可以不在乎,把卡罗琳和她的唠唠叨叨,以及无休无止的吵闹和争辩都抛在脑后。你知道吗,真的是无休无止啊。没有一个星期不大吵一架的,不是为了这个就是为了那个。她就喜欢这样。我相信,吵架让她觉得很兴奋,对她来说是一种发泄的方法。争吵起来她想说什么难听话就说什么难听话,每次吵完之后她都会带着心满意足转身走开,像一只被喂饱了肚子捋顺了毛儿的猫一样。但这让他感觉精疲力竭。他想要的是安宁、平静、波澜不惊的生活。当然,他这样的男人应该永远都不结婚,他就不适合家庭生活。克雷尔这类人可以有一些露水情缘,但不能想着用承诺把他拴住。它们最终肯定会惹恼他的。”
“他很信任你,对你讲了这些吗?”
“嗯,他知道我对朋友忠心耿耿,所以他会告诉我很多。他没有抱怨,因为他不是那样的人。有时候他会说:‘所有的女人都他妈该死。’要么就对我说,‘兄弟,永远都别结婚。否则就等着下地狱吧。’”
“你知道他喜欢格里尔小姐的事儿吗?”
“哦,当然了,至少我是亲眼看着他们开始的。他告诉我他遇上了一个很棒的女孩儿,说她与众不同,和他以前遇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这种话我是不会太在意的。埃米亚斯总是会遇见这样那样‘与众不同’的女人。常常是一个月以后你再对他提起这个人,他会瞪着你而不知道你在说谁!不过这个埃尔莎·格里尔还真是与众不同。这一点当我来奥尔德伯里小住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你知道吗,她算是彻底地把他抓住了。这可怜的老伙计对她已经是唯命是从了。”
“你同样也不喜欢埃尔莎·格里尔吧?”
“对,我不喜欢她。她绝对是个掠夺成性的女人,想要同时占有克雷尔的肉体和灵魂。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她比卡罗琳对于克雷尔来说更合适。可以想象到,一旦她确定得到了他,很可能就不会再干涉他的事情了。或者也可能她对他感到厌倦之后就移情别恋了。对埃米亚斯来说,最好的事情就是别和任何女人有瓜葛。”
“不过这种生活似乎并不合他的心意吧?”
菲利普·布莱克叹了口气,说道:“这个该死的笨蛋总是让自己和这样那样的女人纠缠不清,可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女人对他来说又真的是算不了什么。他这一辈子真正给他留下印象的女人就两个,卡罗琳和埃尔莎。”
波洛说:“他喜欢孩子吗?”
“安吉拉?噢,我们都喜欢安吉拉。她可是个闲不住爱折腾的孩子,对什么事儿都争强好胜。她可把她可怜的家庭教师整惨了。没错,埃米亚斯是喜欢安吉拉,不过有时候她玩得过火了,他也真的会冲她发脾气。这个时候卡罗琳就要出面干涉了,卡罗琳总是站在安吉拉这边,最后让埃米亚斯也只得作罢。他讨厌卡罗琳向着安吉拉,和她一起跟他对着干。你明白吧,这里面到处都有那么点儿嫉妒心理。埃米亚斯嫉妒卡罗琳那种总是把安吉拉放在首位,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的态度。而安吉拉也嫉妒埃米亚斯,总想反抗他那种傲慢专横的做法。让她那年秋天离开家去上学就是他的决定,她对此大发雷霆。我觉得她并非不喜欢去学校,我相信她其实还挺想去的,不过埃米亚斯这种什么事情都随随便便由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做法把她惹怒了。她搞了各种恶作剧,就为了报复他。有一次她弄了十只鼻涕虫放在他床上。不过总的来说,我觉得埃米亚斯做得对。是该给她定点儿规矩了。威廉姆斯小姐很能干,不过连她都承认已经快要忍受不了安吉拉了。”
他停了下来。波洛说:“刚才我问他喜不喜欢孩子的时候,我指的是他喜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他的女儿。”
“噢,你是指小卡拉啊?她绝对是他的掌上明珠。他心情好的时候可喜欢逗她玩儿了。只不过他对她的爱并不能阻止他想要娶埃尔莎,如果你是想问这个的话。他对她的爱还不到那个份儿上。”
“那卡罗琳·克雷尔很喜欢这个孩子吗?”
菲利普的脸一阵抽搐扭曲。他说道:“我不能说她不是个好妈妈。对,我不能那么说。这也是让我——”
“怎么,布莱克先生?”
菲利普缓慢而痛苦地说道:“这也是这个案子中真正让我感到惋惜的事。每每想到那个孩子就让我难过。小小年纪便遭此横祸。他们把她送到国外埃米亚斯的表妹和妹夫那里。我希望,真诚地希望,他们能一直想办法对她保密。”
波洛摇摇头,说道:“布莱克先生,真相总是要大白于天下的,即便过去了很多年。”
证券经纪人喃喃地说:“我不知道。”
波洛继续说道:“布莱克先生,出于尊重事实的考虑,我想请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落=霞=小=说
“我想请你为我确切地写下来那些天在奥尔德伯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也就是说,我想让你帮我写一份关于谋杀及相关情况的完整记述。”
“我亲爱的伙计,你是说在过了这么久之后吗?我怕我实在是记不准确了。”
“并不需要那么准确。”
“当然需要。”
“不,首先,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的记忆会忘掉一些表面的东西,而保留下来更重要的事情。”
“嗬!你是说只需要一个大致的梗概?”
“并非如此。我的意思是需要你认真详细地写下来发生过的每一件事,以及你所记得的每一段谈话。”
“那假如我记错了呢?”
“你至少可以尽可能地根据你的记忆来写。可能会和实际情况有些出入,但那也是难以避免的。”
布莱克好奇地瞧着他。
“但为什么要让我写呢?你看看警察的案卷就能了解整件事情,而且会比我的记忆准确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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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布莱克先生,我们现在是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谈这个问题。我并不是想要那些最基本的事实。我想要的,是那些你所记得的事实。这些事实经过了时间和你的记忆的筛选,可能会有一些你们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无论如何我是在警方的卷宗里找不到的。你从未谈起过这些事和这些话,也许是因为你觉得它们无关紧要,或者也许是因为你根本不愿再提。”
布莱克尖厉地说道:“我的这份记述不会出版吧?”
“当然不会。这只是给我看的,为了帮助我去演绎和推断。”
“那你不会不经我同意就引用里面的话吧?”
“当然不会。”
“嗯,”菲利普·布莱克说,“波洛先生,我可是个大忙人。”
“我明白这会占用你的时间,并且给你添不少麻烦。因此我很乐意为你支付一笔合理的报酬。”
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菲利普·布莱克突然说道:“不,如果我答应写了,我也不会要任何报酬。”
“那么你答应了吗?”
菲利普语带告诫地说道:“记着,我可不敢保证我的记忆都准确。”
“完全理解。”
“那么我想,”菲利普·布莱克说,“我愿意写下来。我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我欠埃米亚斯·克雷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