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罗琳说:“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不过她的声音里并没有什么底气。埃尔莎确实已经欺负到她眼皮底下来了。
正在此时,埃米亚斯·克雷尔走进屋来,埃尔莎笑着说道:“如果你不相信我,问他好了。”
卡罗琳说:“我会的。”
她丝毫没有停顿,紧接着说道:“埃米亚斯,埃尔莎说你要娶她,是真的吗?”
可怜的埃米亚斯,我很同情他。任何一个男人碰上这种被强加到头上的场面,肯定会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开始咆哮起来。他对着埃尔莎喊,问她为什么就不能他妈的管住自己的嘴?
卡罗琳说:“这么说是真的了?”
他站在那儿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指头在衬衫领子里头绕来绕去。他小的时候每次陷入困境的时候都会这么干。这可怜的家伙,他想试着让自己说的话显得威严一些,不过当然了,怎么也办不到。他说:“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个。”
卡罗琳说:“但我们要讨论这个!”
埃尔莎插嘴说道:“我觉得只有告诉卡罗琳,对她来说才显得公平。”
卡罗琳极其平静地说道:“是真的吗,埃米亚斯?”
他看上去有些羞愧难当。男人被女人逼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总是这样。
她说:“请你回答我,我必须知道。”
他猛地抬起头,就像一头斗牛场上的公牛一样,脱口而出:“当然是真的,但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个。”
说完他转过身,大步走出了房间。我跟在他身后走出去,我可不想跟这两个女人一起留在屋里。在阳台上我追上了他,他正在那儿大声地咒骂。我从没有见过哪个男人骂人骂得那么狗血喷头的。然后他又对着我愤怒地咆哮道:“为什么她就不能管住她的嘴?他妈的,她为什么就不能管住嘴?现在麻烦来了吧!而我还必须完成这幅画!你听见了吗,菲尔?这是我画过的最好的画,是我这辈子最好的作品。可这两个愚蠢至极的女人还非要瞎搅和!”
然后他稍稍平静了一些,说女人就是从来都搞不清楚轻重缓急。
我忍不住露出了微笑,说道:“唉,真见鬼,老伙计,这些可都是你自找的啊。”
“我还不知道吗!”他咕哝着,然后又补充道,“但你必须承认,菲尔,哪个男人见了她都有可能会不知所措的。这也没什么可责备的,卡罗琳应该理解这个。”
我问他如果卡罗琳被逼急了,死活不答应离婚怎么办。
可是这时候他又开始走神了,我又重复了一遍,他才漫不经心地说道:“卡罗琳永远都不会怀恨在心的,这个你不明白,老伙计。”
“你们还有孩子呢。”我给他指出来。
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
“菲尔,老伙计,我知道你是好意,不过你也别再像只乌鸦似的喋喋不休啦。我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最后所有这些都能圆满解决的,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这才是埃米亚斯——一个彻头彻尾毫无道理可言的乐观主义者。现在他又兴高采烈地跟我说:“让她们这帮人都去死吧!”
我也不记得我们后来是否还谈了些别的事情,不过几分钟之后卡罗琳昂首阔步地来到了阳台上。她戴着一顶帽子,那是一顶有点儿奇怪、松松地垂下来的深棕色帽子,戴在她头上还挺漂亮。
她用听起来绝对跟平时别无二致的声音说道:“埃米亚斯,把那件沾了颜料的外套脱了,我们该去梅瑞迪斯家喝茶了,你不记得了吗?”
他瞪大了眼睛,有些结巴地说道:“噢,我忘了,对,我们当……当……当然要去。”
她说:“那就赶快去收拾收拾自己,别把自己弄得跟个捡破烂的似的。”
尽管她说话的声音很自然,却不看他。她向一丛大丽花走过去,开始去摘一些已经开败了的花。
埃米亚斯慢慢地转过身,走进了屋子。
卡罗琳跟我聊了起来,她说了很多。说到这样的天气究竟能不能再持续一段时间,还说到这儿附近会不会有鲭鱼,如果有的话,埃米亚斯、安吉拉和我也许会喜欢去钓钓鱼。她可真让人吃惊,我开始要对她刮目相看了。
不过我自己心里想,这也正表明了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有着强大的意志力,能够完全地控制自己。我不知道那个时候她是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杀了他,就算是我也不会感到意外的。而且她完全可以动用她绝对清晰而果敢的头脑,仔细周密、不露声色地制订出一个杀人计划来。
卡罗琳·克雷尔是个极其危险的女人。那个时候我就应该意识到,她绝不会这样善罢甘休的。但我像个傻子似的,以为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去接受不可避免的事实,或者也可能是她认为,假如她表现得还像通常那样,埃米亚斯就有可能回心转意呢。
很快其他人也都出来了。埃尔莎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同时还有点儿得意扬扬。卡罗琳看都没看她。安吉拉这回真算是打破了这种尴尬,她出来的时候跟威廉姆斯小姐争执着,说她就想穿身上这条裙子,别的哪条都不想换。这条就相当好,至少对亲爱的老梅瑞迪斯来说已经足够了,反正他也从来不会去注意这些。
最终我们出发了。卡罗琳和安吉拉走在一起,而我和埃米亚斯并排。埃尔莎自己一个人走,边走边微微笑着。
我本身并不欣赏她,这种人太厉害了,但我不得不承认,那天下午她看起来漂亮得令人难以置信。女人在如愿以偿的时候都是这样的。
那天下午发生的事儿我完全记不清楚了,印象都是模模糊糊的。我记得老梅里出来迎接我们。我想我们先是围着花园走。我记得我和安吉拉花了很长时间在讨论如何训练小猎犬去抓老鼠。她吃了特别多的苹果,让人不敢相信,居然还使劲劝我也要多吃。
我们回到屋子那儿的时候,就坐在那棵大雪松树下喝茶。我记得梅里看上去很心烦意乱。我猜可能是卡罗琳或者埃米亚斯跟他说了什么。他一会儿怀疑地看看卡罗琳,一会儿又瞪着埃尔莎。这老家伙似乎是担心极了。卡罗琳当然或多或少地喜欢有梅瑞迪斯这么个忠心耿耿的柏拉图式的朋友围着她转,而且永远都不会做什么过火的事儿。她就是这种女人。
喝过茶以后梅瑞迪斯匆匆忙忙地找到我。他说:“听我一句,菲尔,埃米亚斯可不能这么干!”
我说:“你别搞错啊,他就是打算这么干。”
“他可不能就这样抛妻弃女地跟那个姑娘跑了。他比她大得太多了,我看她最多也就十八。”
我跟他说格里尔小姐已经满二十了,而且相当老练。
他说:“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个还没完全长大的孩子。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可怜的老梅瑞迪斯。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做个侠肝义胆的正人君子。
“别担心了,老哥。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还乐在其中呢!”
我们也只有机会说上这么几句。我心想没准儿梅里是因为想到卡罗琳可能要成为一个弃妇才感到心烦意乱的吧。一旦离婚成为定局,她可能就会期盼着这个对她痴心不改的老朋友来娶她。不过我的脑海里忽然蹦出一个念头,也许那种不抱任何希望的默默奉献才是他更喜欢也更擅长的呢。必须承认,想到有这种可能,让我忍俊不禁。
很奇怪,对于我们去参观梅瑞迪斯那间散发着怪味儿的屋子的事情,我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喜欢向别人展示他的爱好,而私下里我总是觉得这简直无聊透顶。我想,在他就毒芹碱的功效发表长篇大论的时候,我应该是和其他人一起在那儿,不过我也记不太清了。而且我也没看到卡罗琳偷拿那东西。如我所言,她是个很机敏的人。我的确记得梅瑞迪斯大声地朗读柏拉图的书里描述苏格拉底死亡的片段。我觉得那实在枯燥,这些古典的东西总是让我不胜其烦。
关于那天的事情我也想不起更多的了。我知道,埃米亚斯和安吉拉大吵了一架,我们剩下的人倒觉得这样挺好,因为它省去了其他麻烦。后来安吉拉一溜烟儿地去上床,临了还不忘骂上一阵。她说第一,她要报复他;第二,她巴不得他去死;第三,她希望他得麻风病死,那样的话是他罪有应得;第四,她盼着能有一根香肠粘在他鼻子上,永远都弄不下来,就跟童话故事里一样。她一走我们就都笑了,实在是忍不住,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卡罗琳在那之后马上就上床睡觉去了。威廉姆斯小姐跟在她的学生后面也消失了。埃米亚斯和埃尔莎一起去了花园里。很显然没人需要我陪着,于是我就自己去散步。那天的夜色很美。
第二天早上我下楼晚了。餐厅里一个人都没有。说来好笑,有些事情你就是会记得。那天我吃的腰子和熏肉的味道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腰子很棒,是蘸了芥末的。
后来我就溜达出去找其他人。我走到外面的时候一个人都没看见,抽了根烟的工夫,就碰见威廉姆斯小姐跑来跑去找安吉拉。那天她本来应该学着修补旧衣服的,结果又偷懒躲起来了。我走回大厅,听见埃米亚斯和卡罗琳正在书房里吵架。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我听见她说:“你和你那些女人!我想杀了你,哪天我一定要杀了你。”埃米亚斯说:“别犯傻了,卡罗琳。”接着她说:“我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埃米亚斯。”
唉,我不想再听下去了,于是又一次走出来。我沿着阳台往另一个方向闲逛,偶然间看见了埃尔莎。
她正坐在一张长椅上,而长椅正好在书房窗户的下面,窗户开着。我能想象到里面的人所说的话应该没有什么躲过了她的耳朵。她一看见我就站起身,镇定自若地向我走过来。她脸上挂着微笑,拉着我的胳膊说:“这真是个美好的早晨,对不对?”
对她来说当然是个美好的早晨!这姑娘可真够残忍的。不,我想这仅仅是出于坦诚和缺乏想象力吧。她唯一关心的只是她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我们站在阳台上聊了差不多五分钟,然后我听到书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埃米亚斯走了出来,满脸通红。
他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了埃尔莎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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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来吧,你该去坐在那儿了。我要接着画画。”
她答道:“好吧。我这就上去拿件毛衣,风有点儿凉。”
接着,她走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