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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医清了清嗓子,充满期待地望着陪审团主席。
后者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握着的一张纸,喉结兴奋地上下颤动。他小心翼翼地读道:“我们认定,死者的死亡系由未知的某个人或多个人之蓄意谋杀所致。”
波洛坐在靠墙的角落里,平静地点了点头。这是唯一可能的裁决。
在法院外面,安格卡特尔夫妇停留了片刻,同格尔达和她的妹妹交谈了几句。格尔达仍然穿着同一条黑裙子,脸上仍然带着同样茫然而难过的表情。这一次,她们没有租戴姆勒。埃尔西·帕特森解释说,搭火车的确十分方便。她们在滑铁卢搭了一班快车,现在可以很容易地赶上一点二十分那辆去贝克斯希尔的车。
安格卡特尔夫人紧紧握住格尔达的手,低声道:“你一定得和我们保持联系,亲爱的。也许哪天在伦敦一起吃顿简单的午餐?我想你偶尔会去那儿买买东西吧。”
“我……我不知道。”格尔达说。
埃尔西·帕特森说:“我们得赶紧了,亲爱的,赶火车。”
格尔达带着一种解脱的表情转身离去。
米奇说:“可怜的格尔达。约翰之死带给她的唯一好处,就是把她从你那可怕的殷勤款待中解救出来了,露西。”
“你太坏了,米奇。没人能说我没有尽力吧。”
“你越是努力,情况就越糟糕,露西。”
“唉,想想这一切都结束了,可真让人高兴,不是吗?”安格卡特尔夫人说着,灿烂地微笑着,“当然,可怜的格兰奇警督除外。我确实为他感到十分难过。你们觉得,如果我们请他去家里吃午餐,能不能让他高兴一点儿?我的意思是,作为朋友而来。”
“我觉得还是不要多插手的好,露西。”亨利爵士说。
“也许你是对的,”安格卡特尔夫人沉思着说,“况且今天的午餐也不太合适。洋白菜炖山鹑——还有梅德韦太太拿手的美味舒芙蕾。完全不是适合格兰奇警督的那种午餐。一块上好的牛排,煎得嫩些,配一块传统的苹果挞,不要弄什么花样——或者苹果布丁也行——这是我会为格兰奇警督点的午餐。”
“你对食物的直觉总是非常正确,露西。我想我们还是赶紧回家去吃山鹑吧,听起来很美味。”
“嗯,我还想着我们多少应该庆祝一下呢。不是很好吗?所有的事到最后都有最好的结局。”
“是——是的。”
“我明白你在想些什么,亨利,但别担心,我今天下午会亲自关照好的。”
“你这是又打算做什么呢,露西?”
安格卡特尔夫人冲他笑了笑。
“没事的,亲爱的。只不过是把最后的细节都处理完毕。”
亨利爵士怀疑地看着她。
当他们到达空幻庄园时,格杰恩走出来,打开了汽车的门。
“一切都进展得非常令人满意,格杰恩。”安格卡特尔夫人说,“请告诉梅德韦太太和其他人。我明白这一切对你们大家来说是多么不愉快,我想告诉你,亨利爵士和我都十分感谢你一向所表现出来的忠诚。”
“我们都非常为您担心,夫人。”格杰恩说。
“格杰恩可真好。”露西走进客厅时说,“但也挺没用的。我几乎可以说颇为享受这一切呢——你知道的,跟我们平常习惯了的生活如此不同。戴维,难道你不觉得吗?像这样的经历可以开阔你的思维呢。这与剑桥一定截然不同。”
“我在牛津。”戴维冷冷地说。
ily: Calibri;”>[1]非常英式,你不觉得吗?”说着,她走到电话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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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起话筒,握在手中,接着说:“我衷心希望,戴维,你能够再回来跟我们一起住。发生谋杀案的时候,想要认识人是多么困难啊,不是吗?几乎不可能进行有意义的谈话。”
“谢谢你,”戴维说,“但我下次过来时就要去雅典了——去英国学校。”
安格卡特尔夫人转向她的丈夫。
“现在谁是大使?哦,当然了。霍普·雷明顿。不,我觉得戴维是不会喜欢他们的。他们那儿的女孩子闹腾得可怕。她们玩曲棍球、板球,还有那种用一个网子抓球的可笑比赛。”
话音未落,她忽然低头看了看电话听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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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我拿着这个干什么呢?”
“也许你要给什么人打电话。”爱德华说。
“我觉得不是。”她把听筒放了回去,“你喜欢电话吗,戴维?”
这就是她会问的那种问题,戴维恼火地想道,谁都不可能对这样的问题给出一个有意义的答案。他冷冷地回答说,他觉得电话是很有用的。
“你的意思是,”安格卡特尔夫人说,“就像绞肉机吗?或是松紧带?不管怎样,我们不能——”
她忽然停了下来,看见格杰恩出现在门口,通知大家午饭已经准备好了。
“但你喜欢山鹑啊。”安格卡特尔夫人焦虑地对戴维说。
戴维承认他喜欢山鹑。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露西有点儿神经不正常。”当米奇和爱德华信步从主屋中出来,往树林走去的时候,米奇说。
山鹑和舒芙蕾都好吃极了,而伴随着开庭审讯的结束,空气中压得沉甸甸的重负也消失了。
爱德华沉思着说:“我一直认为,露西的头脑极其灵光,她的表达方式就好像玩填字游戏一样。各种比喻混在一起——铁锤在一个又一个钉子上起落,但每一个都砸在正中。”
“尽管如此,”米奇清醒地说,“有时候露西真是让我害怕。”她微微颤抖了一下,补充道,“最近这阵子,这地方也让我很害怕。”
“空幻庄园吗?”
爱德华大吃一惊,转脸望着她。
“这里总会让我有一点儿联想起安斯威克。”他说,“当然,这里不是安斯威克。真正的安斯威克是——”
米奇打断了他:“正是这样,爱德华。我很害怕那些不真实的东西。你知道,你不了解它们的背后是什么。那就好像——哦,就好像一个面具。”
“你别胡思乱想,小米奇。”
还是以前的那种语气,那种他多年之前使用的包容的语气。她当时很喜欢,但现在,这种语气令她恼怒。她努力想要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明确——好让他理解,在他所谓的胡思乱想的背后,是某种只能隐约了解的事实的模糊外形。
“在伦敦时我摆脱了它,但现在我回到了这里,这一切就都回来了。我感觉好像每个人都知道是谁杀了约翰·克里斯托。唯一不知道的人——就是我。”
爱德华恼怒地说:“我们一定要谈论约翰·克里斯托吗?他已经死了。死了。”
米奇低声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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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手放在了爱德华的胳膊上。“到底是谁杀了他,爱德华?我们曾以为是格尔达——但结果不是。那么是谁呢?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真的是某个我们从未听说过的人吗?”
他恼怒地说:“这一切的猜测在我看来都是毫无意义的。如果警方无法调查清楚,或无法获得足够的证据,那么这整件事也就只能不了了之——而我们应当把它抛在脑后。”
“是的——但令我烦恼的是无法知道真相。”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呢?约翰·克里斯托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同我们,她想,同爱德华和我吗?完全无关!这是很令人辛慰的想法——她和爱德华,连接在一起,合而为一。然而——然而——约翰·克里斯托,尽管他已经躺在了坟墓中,葬礼的悼词也已经为他念过了,但他并没有被埋葬得足够深。姑娘,姑娘,他死了——但约翰·克里斯托并没有真正地死去并且离开——无论爱德华多么希望他这样。约翰·克里斯托依然在这儿,在空幻庄园里。
爱德华说:“我们要去哪儿?”
他语调中的某些东西使米奇感到惊讶。她说:“我们到山脊顶上去,好吗?”
“你想去的话就去吧。”
出于某种原因,爱德华并不情愿。她不知道是为什么。那本是他最喜欢走的一段路。他和亨莉埃塔过去几乎总是——她的念头忽然啪的一声断了。他和亨莉埃塔!她说:“你今年秋天走过这条路吗?”
他僵硬地回答道:“到这儿的第一天下午,亨莉埃塔和我来过。”
他们在沉默中继续前进。最终到达了山顶,坐在一棵倒下的树干上。
米奇心想,他和亨莉埃塔也许就曾坐在这里。
她一圈圈地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钻石向她散发出冷漠的光辉。(“不要绿宝石。”他说。)
她稍稍努力了一下,说:“能再回安斯威克过圣诞节真是太好了。”
他似乎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他的心思已经离开很远了。
她想,他在想亨莉埃塔,还有约翰·克里斯托。
他们曾一起坐在这里,他对亨莉埃塔说了些什么,或是她对他说了些什么。亨莉埃塔也许知道她不要的是什么,但他仍然是属于亨莉埃塔的。米奇心想,他将永远属于亨莉埃塔……
她忽然感觉到一阵锥心的痛楚。过去这一星期以来,她一直生活在一个肥皂泡里的幸福世界中,而此刻,那个肥皂泡微微颤抖着,破了。
她想,我不能这样生活——他的心永远都放不下亨莉埃塔。我无法面对它。我无法忍受它。
风在树林间叹息着——树叶落得更快了——举目之间几乎已经看不到金色了,只有一片褐色。
她说:“爱德华!”
她声音中的急切唤醒了他。他转过头。“怎么了?”
“对不起,爱德华。”她的嘴唇颤抖着,但她强迫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而自制,“我必须要告诉你。这是没有意义的。我不能嫁给你。那样是行不通的,爱德华。”
他说:“但,米奇——无疑,安斯威克——”
她打断他。“我不能只为了安斯威克而嫁给你,爱德华。你——你必须明白这点。”
他长叹了一声,长而温柔。就像枯叶轻轻地脱离树枝时发出的回声。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说,“是的,我想你说得对。”
“你向我求婚,是你太好了,太贴心了。但这是不行的,爱德华。这是行不通的。”
也许她曾经抱有过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他会与她争辩,他会努力说服他,但他对此事的想法似乎与她是一样的。在这里,亨莉埃塔的灵魂紧紧地围绕在他身边,他显然也意识到这是行不通的了。
“是的,”他说,回应着她的话,“这是行不通的。”
她从手指上摘下戒指,递给他。
她将会永远爱着爱德华,爱德华则将会永远爱着亨莉埃塔,而生活只是彻头彻尾的地狱。
她半忍着哽咽道:“这枚戒指很美,爱德华。”
“我希望你能留着它,米奇。我希望你能拥有它。”
她摇摇头。“我不能那样做。”
他的唇微微地、自嘲地弯了弯。“你知道,我是不会把它送给其他任何人的。”
气氛十分友好。他不知道——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感觉。端在盘子上的天堂——而现在,盘子被打破,天堂从她的指间滑落了,或者也许,它根本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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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下午,波洛接待了他的第三位访客。
亨莉埃塔·萨弗纳克和薇罗尼卡·克雷都来拜访过他了。这次是安格卡特尔夫人。她如往常一样,沿着那条小路翩然而至。
波洛打开门,她站在门口微笑着望着他。
“我来看看您。”她宣布。
仿佛仙女向渺小的凡人赐予一个恩惠。
“我真是受宠若惊,夫人。”
他引着她走进起居室。她在沙发上坐下,又微笑了起来。
赫尔克里·波洛想,她老了——她的头发已经变成灰色——面庞上起了皱纹。但她仍然具有魔力——她将永远拥有魔力……
安格卡特尔夫人轻柔地说:“我想请您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安格卡特尔夫人?”
“首先,我必须跟您谈谈——约翰·克里斯托。”
“克里斯托医生吗?”
“是的。在我看来,唯一应当做的事就是让整件事完全画下句号。您是明白我的意思的,是吧?”
“我不能肯定我明白了您的意思,安格卡特尔夫人。”
她又朝他迷人地一笑,伸出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搭着他的袖子。
“亲爱的波洛先生,您完全明白的。警方将不得不继续搜寻那些指纹的主人,但他们是不会找到的,到最后,警方将不得不放弃调查。但是,您知道,我恐怕您是不会放弃的。”
“对,我不会放弃。”赫尔克里·波洛说。
“我正是这样想的,因此我才前来拜访。您想要的是真相,不是吗?”
“我当然想知道真相。”
“我知道我并没有把我的意思解释得很清楚。我是想试图弄明白您不愿意放弃调查的原因。那不是因为您的威望——或因为您想要绞死一个谋杀犯(我一直觉得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死法——太原始了)。我想,那仅仅是因为您想要知道。您明白我的意思,是吧?如果您想知道真相——如果您被告知了真相,我想——我想也许这样能使您满意?这样能使您满意吗,波洛先生?”
“您是在说您愿意告诉我真相吗,安格卡特尔夫人?”
她点点头。
“那么说,您本人是知道真相的了?”
她把眼睛瞪得极大。
“哦,是的,我已经知道了很久了。我很愿意告诉您,然后我们就可以达成共识——嗯,这整件事就完全彻底地结束了。”
她冲他笑了笑。
“我们能就此达成一致吗,波洛先生?”
赫尔克里·波洛费了极大的努力才说出:“不,夫人,不能。”
他想要——他极其想要——让这整件事就此终结,仅仅是因为安格卡特尔夫人请求他这么做。
安格卡特尔夫人静静地坐了片刻。然后她扬起了眉毛。
“我怀疑,”她说,“我怀疑您是否真正明白您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