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尔达翻身挪到了床边,坐了起来。
她的头疼已经好一点儿了,但她仍很庆幸没有跟其他人一起去野餐。能一个人在家里待一会儿,感觉非常宁静,甚至可以说舒适。
埃尔西,当然她表现得非常亲切——非常亲切——尤其是起初的时候。一开始,格尔达被大家逼着躺在床上吃早餐,吃喝都用托盘端着送到她面前。每个人都催促她坐在最舒服的扶手椅里,把脚搁在脚凳上,任何有可能耗费精力的事儿都不要干。
他们都为约翰的事而为她感到难过。她曾满心感激地蜷缩在那保护着她的阴沉的混沌之中。她不想去思考,不想感觉,也不想记得。
但现在,她感到一种日益迫近的压力——她必须重新开始好好生活了,要决定该做些什么,住在哪里。埃尔西的言谈举止中已经流露出了一丝不耐烦。“哦,格尔达,别那么迟钝行嘛!”
一切都回到了从前那样子——很久之前,在约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并将她带走之前,他们全都认为她又迟钝又蠢。没有一个人会像当时的约翰那样,对她说:“我会照顾你的。”
她的头又开始疼了,格尔达心想,我得煮些茶来喝。
她走进厨房,把水壶放到炉子上。水就要开的时候,她听到了前门的门铃声。
女佣们今天都放假了。格尔达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她大吃一惊地看到亨莉埃塔那辆漂亮的车停在人行道边,而亨莉埃塔本人正站在门阶上。
“啊,亨莉埃塔!”她叫道,向后退了一两步,“请进来。我的妹妹和孩子们都出门了,但——”
亨莉埃塔打断了她的话:“很好,我很高兴。我本来就希望能与你单独谈谈。听着,格尔达,枪套你是怎么处置的?”
格尔达定住了。她的目光突然之间变得茫然而费解。她说:“枪套?”
接着她打开了大厅右边的一扇门。
“你最好进到这儿来。不好意思,房间里有很多灰。你瞧,今天早晨我们没多少时间打扫。”
亨莉埃塔再次急切地打断了她。
她说:“听着,格尔达,你必须告诉我。除了枪套之外,一切都没问题——绝对是天衣无缝。没有什么能将你同案子联系起来。我发现了你藏在游泳池边灌木丛里的左轮手枪,就把它藏在了一个你绝不可能放到的地方——而且枪上面有他们永远也鉴定不出来的指纹。所以只剩下枪套了。我必须要知道你是怎么处理它的?”
亨莉埃塔停了下来,绝望地祈祷格尔达能迅速做出反应。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生死存亡的紧迫感,但这种感觉挥之不去。她的车没有被跟踪——她已经确认过这一点。她从通往伦敦的公路出发,在一个路边加油站加满油,并特意提到她要去伦敦。然后,行驶了一段路程之后,她拐入乡间曲折的小路穿行,直到抵达一条向南通往海岸的主路。
格尔达仍然直愣愣地望着她。亨莉埃塔暗忖,格尔达的问题正是在于她是如此的迟钝。
“如果你还留着它,格尔达,你必须把它交给我。我会想办法把它处理掉的。你要知道,现在这是唯一能将你与约翰的死联系起来的东西。你还留着它吗?”
格尔达迟疑了一阵之后,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难道你不明白留着它是发疯吗?”亨莉埃塔几乎掩藏不住自己的不耐烦。
“我把它忘了。它在我的房间里。”
她又补充道:“警察来哈利街搜查的时候,我把它切成了碎片,同我的皮制手工品一起放在包里了。”
亨莉埃塔说:“这样做真聪明。”
格尔达说:“我并不像每个人所认为的那样蠢。”她把手放在了喉咙上。她说:“约翰——约翰!”却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亨莉埃塔说:“我明白,亲爱的,我明白。”
格尔达说:“但你是不会明白的……约翰不是——他不是——”她站在那儿,麻木,并且带着一种奇怪的可悲。她忽然抬起双眼直视着亨莉埃塔的脸,“一切都是一个谎言——所有的一切!我原来对他的一切都很了解。那天晚上,他跟着那个女人,薇罗尼卡·克雷,出去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神情。我知道他曾爱过她,当然,在他娶我之前的很多年以前,但我还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亨莉埃塔温柔地说:“但那一切确实都已经结束了。”
格尔达摇摇头。
“不。她来到那里,装作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约翰了——但我看到了约翰的神情。他同她一起出去了。我上了床。我躺在床上,试图读会儿书——我试图去读约翰在看的那本侦探小说。而他一直没有回来。于是最后我出去了……”
她的目光似乎收了回去,正看着当时那一幕。
“外面的月光很亮。我沿着小路走到游泳池边。凉亭里点着一盏灯,他们就在那儿——约翰和那个女人。”
亨莉埃塔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格尔达的神情变了。平素那种略带些空洞的和善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消解的残酷。
“我一直都很信任约翰。我一直信仰着他——就好像他是上帝一样。我原以为他是世界上最高尚的人。我认为他就是优秀和高尚的化身。但所有这一切都是一个谎言!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我曾那么崇拜约翰!”
亨莉埃塔惊异万分地凝视着格尔达。因为此刻在她面前的,正是那个她曾经猜测着用木头雕刻成形的形象。在她面前的,就是“崇拜者”。盲目的虔诚被无情地投掷了回来,一切幻觉都破灭了,无比危险。
格尔达说:“我无法忍受这些!我必须杀死他!我必须这样做——你能明白吗,亨莉埃塔?”
她以一种相当自然、几乎称得上是友好的口气说着。
“而且我知道我必须非常小心,因为警方是很聪明的。但话又说回来,我并不真的像大家想得那么蠢!如果你表现得很迟钝,只会呆呆地望着别人,大家就会以为你什么都没有理解——而有的时候,在内心深处,你正在嘲笑他们!我知道我能在别人无法察觉的情况下杀了约翰,因为我在那本侦探小说里读到过,警察能够查出子弹是从哪把枪中射出来的。亨利爵士那天下午曾给我示范了如何给左轮手枪上膛和发射。我就拿了两把左轮手枪,用其中一把朝约翰开了枪,然后把它藏了起来,让人们发现我正握着另一把。这样,他们起先会认为是我射杀了他,之后又会发现他根本不是被那把枪击中的,所以他们就会认定,根本不是我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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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胜利的姿态点了点头。
“但我把那个皮东西忘记了。它就放在我卧室的抽屉里。你把它叫什么,枪套吗?想来警方现在是不会操心它的了!”
“他们可能会的。”亨莉埃塔说,“你最好把它交给我,我会把它带走。只要它不在你的手里,你就完全安全了。”
亨莉埃塔坐了下来,突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疲惫。
格尔达说:“你看起来不太好。我刚刚正在煮茶呢。”
她走出房间,很快又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了,上面放着一个茶壶,一个牛奶罐,还有两只杯子。牛奶罐里的牛奶装得太满,溢了出来。格尔达放下托盘,倒了一杯茶,递给亨莉埃塔。
“天哪,”她沮丧地说,“我真无法相信,水壶里的水竟然没有烧开。”
“挺好的。”亨莉埃塔说,“去把枪套拿来,格尔达。”
格尔达迟疑了一下,然后走出房间。亨莉埃塔向前斜倚着,把胳膊放在桌上,然后把头枕在上面。她是如此疲惫,疲惫得可怕。但现在,一切都即将完结了。格尔达会安全的,因为约翰希望她能够安全。
她站起来,把头发从额前撩开,把茶杯举向唇边。这时门口有一声响动,她抬起头望去。格尔达终于有一次动作敏捷了。
但站在门口的是赫尔克里·波洛。
“前门开着。”他一边走到桌边,一边解释道,“所以我就不请自进了。”
“您!”亨莉埃塔说,“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您那样突然地离开空幻庄园,我自然就明白了您要去哪儿。我雇了一辆很快的车,径直到这儿来了。”
“我明白了。”亨莉埃塔叹息着,“您确实会这样做的。”
“您不能喝那杯茶,”波洛说,从她手中拿走了茶杯,重新放到托盘上,“用没烧开的水泡的茶不好喝。”
“像开水这样的小问题真的很重要吗?”
波洛温柔地说:“每样东西都很重要。”
在他身后有一声响动,格尔达走进屋来了。她的手上拎着一个工作包,目光从波洛的脸上转向亨莉埃塔脸上。
亨莉埃塔立即说:“恐怕,格尔达,我还是嫌疑犯。波洛先生似乎在跟踪我。他认为是我杀了约翰——但他无法证明。”
她缓慢而刻意地说着。只要格尔达不把她自己供出来就好。
格尔达含糊地说:“我很遗憾。您要不要喝点茶,波洛先生?”
“不了,谢谢你,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