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 1

发布时间: 2019-12-01 12:2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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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来实在是太好了,”贝翰康普顿车站的月台上,莫德粗声粗气地向恩特威斯尔先生表示欢迎,“我向你保证,蒂莫西和我都非常感激你能来。当然了,理查德的去世的确给蒂莫西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恩特威斯尔先生没有从这个特殊的角度来看待过他朋友的死。他明白莫德·阿伯内西夫人,永远只站在这个角度上看待此事。

他们到达出站口的时候,莫德就这个主题继续说下去。

“首先,这是个巨大的打击——蒂莫西和理查德非常亲近。其次,蒂莫西因为这件事情想起了死亡。常年体弱多病的蒂莫西开始为自己的生命担忧。他意识到,自己是几兄弟中唯一还在世的——他开始说什么下一个就轮到他,而且要不了多久——我告诉他,都是些非常消极的言论。”

他们从车站出来,莫德把他领到一辆出厂年份久远的破旧汽车前。

“很抱歉用这辆老破车来接你,”她说,“我们很多年前就想换一辆新的,但真的负担不起。这辆车的引擎已经换过两次了——这种老车真的很结实。”

“希望能发动起来,”她补充道,“个别时候得用手摇。”

她发动了几次,汽车只是毫无意义地喘了两声,就一动不动了。恩特威斯尔先生一辈子都没动过车,因此感到有点儿不安,但莫德立刻下了车,扳下手摇曲柄,用力转了几下,把马达唤醒。恩特威斯尔先生心想,幸好莫德是个魁梧强壮的女人。

“就是这样,”她说,“这老家伙最近总和我耍把戏。上次从葬礼回家的路上也是这样,害我走了几英里才找到一家修车厂。他们根本不行——都是乡下水平。笨手笨脚的,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我不得不住在当地的旅馆里。这当然让蒂莫西很焦虑。我不得不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我明天才能回去。他担心坏了。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我一向尽量瞒着他——但有些事情任谁都没办法——比如说,科拉被谋杀。我不得不请巴顿先生给他开镇静剂。以蒂莫西的健康状况,谋杀这种事情实在是太难承受了。我想,科拉一向是个白痴。”

恩特威斯尔先生默默消化这最后一句话,不知道她指的到底是什么。

“我想,我婚后就再没见过科拉,”莫德说,“当时我不忍心告诉蒂莫西:‘你的那个妹妹精神不正常。’当然不是这样,但我当时就这么以为。她总说些非常奇怪的话,让人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笑。我猜,她大概是活在自己想象的世界里——满脑子都是关于其他人的闹剧和奇思妙想。唉,可怜的人,如今遭了报应。她没有门客,对吧?”

“门客?你是指?”

“我也只是猜测。某个吃白食的年轻画家或音乐家——诸如此类的人物。没准儿被她收留了,却为了一些现金把她杀了。也许是个青少年——那个年纪的人有时候真的很难捉摸——尤其是那种附庸风雅、神经过敏的人。我的意思是说,大白天闯进房子里杀人,这着实很奇怪。如果你打算破门而入,一定会选择晚上。”

“若真如此,屋里就会有两个人了,而不是她孤身一人。”

“哦,没错,那个贴身女仆。我实在不敢相信,竟然有人处心积虑地等着她出门,再闯进去袭击科拉。为了什么?他总不会认为她有钱或是什么值得偷的东西吧,而且如果真是为了钱,两人都不在家的机会也有很多,那样不是更安全吗?除非迫不得已,不然犯下杀人这种罪真是愚蠢至极。”

“那么,科拉被谋杀,你认为是无妄之灾?”

“依我看实在是太笨了。”

谋杀一定要合情合理吗?恩特威斯尔先生想着。理论上说,是的。但也有很多毫无道理可言的谋杀案。他心想,这取决于凶手的心理状态。

关于凶手和他们的心理状态,他又了解多少呢?很少。他的公司从没有承接过谋杀案,他个人对于犯罪学也没什么研究。杀人凶手——依照他的判断——各种类型都有。有些是受过度的虚荣心驱使,有些贪恋权力。有些像塞登,是卑鄙贪婪;还有些像史密斯和罗斯,是对女人过分迷恋;有些像阿姆斯特朗,与人交往时非常友善。伊迪丝·汤普森则生活在暴力的虚幻世界里,沃丁顿护士愉快地把那些老病人干掉,就像处理一项日常的工作……

莫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如果当时我能把报纸藏好,不让蒂莫西看到就好了!可他坚持要看——接下来,可想而知,那新闻让他难过极了。你一定能理解,对吗?恩特威斯尔先生,蒂莫西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席死因审判。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请巴顿医生写个证明之类的。”

“这件事你尽管放心。”

“谢天谢地!”

汽车转进斯坦菲尔德庄园的大门,行驶在一条破旧的车道上。这个小庄园过去应该很迷人——如今却因缺乏维护而破败不堪。莫德长叹一口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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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时我们不得不让它这么荒废下去。两个园丁全被征走了,现在只剩一个老人——水平还不怎么样,工资却涨得吓人。必须得说,当得知我们终于能够花钱修缮这地方时,我实在太感激了。我们夫妻俩都很喜欢这里。我之前真的担心我们不得不卖掉它……我从没和蒂莫西说过。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会难过得要死。”

汽车在门廊前停下。这是一幢非常老旧的乔治亚王时期的建筑,外墙急需粉刷。

“没有仆人,”莫德的语气略带苦涩,她带着恩特威斯尔先生走进去,“只有几个过来帮忙的妇人。一个月前,我们还有一个全职女仆——略微有些驼背,腺体肿大很严重,各方面都不太机灵,不过能有这么个人帮忙已经很不错了——她的家常菜做得很好。可你能相信吗,她辞职跑去为另一个女人工作,那女人养了六只京巴犬——房子肯定比这里大,工作也多——她说她‘非常喜欢小狗狗’。狗,真是的!除了生病和给人找麻烦,我怀疑那东西还能干什么。说真的,养狗的那些女孩儿都有神经病!所以事情就变成了如今这样,要是哪天下午我不得不出去办事,把蒂莫西一个人留在家里,万一有什么事,他该怎么找人帮忙?不过我把电话放在他椅子旁边。如果他感觉不舒服,立刻就可以打给巴顿医生。”

莫德领着恩特威斯尔先生进入客厅,茶叶已经准备好了,搁在壁炉旁。请恩特威斯尔先生就座之后,她就消失不见了,应该是去里屋了。几分钟后,她端着一个茶壶和一个银质水壶走进来,征询他喝茶的喜好后,帮他泡了茶。茶很好,还有自制蛋糕和新鲜的小圆面包。恩特威斯尔先生轻声问道:

“蒂莫西不喝些茶吗?”

莫德语气轻快地解释说,她出发去车站之前,就已经用托盘把茶点端给他了。

“现在,”莫德说,“他应该已经睡醒了。这个时候让他见你再合适不过了。请你务必让他别太激动。”

恩特威斯尔先生向她保证,他一定会非常注意。

他在跳跃的火光中审视她,心中泛起一丝同情。这个体形高大,甚至有些壮硕的女人,是如此健康和活力充沛,她通情达理,却在某个方面表现得那么脆弱。恩特威斯尔先生明白,她对她丈夫的爱是一种母性的爱。莫德·阿伯内西是位天生的母亲,却没有自己的孩子。她把自己病重的丈夫当成了孩子,他需要她的守护和照顾。也许,身为夫妻二人中强势的一方,她这种性格无形之中使得她丈夫变得更懦弱。

“可怜的蒂莫西夫人。”恩特威斯尔先生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