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 1

发布时间: 2019-12-01 12:3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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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尔克里斯特小姐将黑色礼帽稳稳地戴在头顶,把一绺落在外面的灰发塞回帽子里。死因审判定在中午十二点,现在才将近十一点二十分。她想,这件灰色大衣和裙子看上去很不错。她还给自己买了一件黑色上衣。她本希望能穿全黑的,但那超出了她的经济能力。她环视这间整洁的小卧室,墙上挂满写生画——布里克瑟姆海港、卡金顿铁匠铺、安斯蒂河湾、基扬斯河湾、伯尔弗莱生港、巴巴柯姆海湾等。所有画上都有科拉·兰斯科内特龙飞凤舞的签名。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格外喜爱的那一幅上,伯尔弗莱生港。衣柜上挂着一张精心装裱的照片,已经略微退色,是垂柳屋的照片。吉尔克里斯特小姐饱含深情地看着它,叹了口气。

楼下的门铃突然响了,把她从美梦中惊醒。

“哎呀,”吉尔克里斯特小姐嘟囔道,“不知道是谁……”

她走出卧室,沿着略微有些摇晃的楼梯下去。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门铃声又响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吉尔克里斯特小姐突然紧张起来。她放慢了脚步,很不情愿地向门口走去,让自己不要瞎紧张。

一位年轻女士穿着一身潇洒的黑衣,提着一个小手提箱,站在门前的阶梯上。她注意到吉尔克里斯特小姐脸上紧张的神色,立刻自我介绍道:

“你是吉尔克里斯特小姐?我是兰斯科内特夫人的侄女——苏珊·班克斯。”

“天哪,是的,当然了。我不知道是你。请快进来,班克斯夫人。请小心衣帽架——有些挡路。请进来这里,是的。我不知道你也会特地过来参加死因审判,不然我一定会早做准备——咖啡之类的。”

苏珊·班克斯立刻说:

“什么都不用。很抱歉刚才吓到你了。”

“哦,你知道我刚才被吓到了,确实是有一点儿。说起来真是太愚蠢了。我通常不会这么紧张。事实上,我告诉律师我完全不紧张,而且独自待在这里也不会害怕,事实上我真的不紧张。只是因为——或许是待会儿的死因审判和——脑海中胡思乱想的事情,可是我整个上午都坐立不安。半个钟头前,门铃就响了一次,我实在无法让自己走过去开门——想想实在是太蠢了,凶手怎么可能会回到这里呢——再说他为什么要回来——事实上,按门铃的人只是一位修女,帮一个孤儿募捐——我如释重负,所以给了她两先令。虽然我不是天主教徒,对教会和这些修士修女们也没什么同情心,但我相信那位穷人的小姐妹是在做善事。快请坐下,班——班——”

“班克斯。”

“是的,当然了,班克斯夫人。你是坐火车来的?”

“不,我开车过来的。这里的巷道好像都很窄,我开过去了一段路才找到一个旧采石场,把车子倒了进去。”

“巷子的确非常窄,不过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非常冷清。”

苏珊·班克斯正在环顾这间屋子。

“可怜的老科拉姑姑,”她说,“你知道,她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了我。”

“是的,我知道。恩特威斯尔先生告诉我了。我猜想你应该很高兴能拿到这些家具。你刚新婚不久,我知道,现如今,添置家具非常费钱。兰斯科内特夫人有一些很好的物件。”

苏珊并不同意。科拉对古董没有任何品位,房间里的家具都是些介于“现代主义”和“附庸风雅”之间的货色。

“这些家具我一件都不要,”她说,“我已经添置好了,你知道。我应该会把家具都拍卖了。除非——这当中有你中意的吗?我非常愿意……”

她停下来,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但吉尔克里斯特小姐一点儿也不觉得难堪,对她回以微笑。

“真的,你实在是太善良了,班克斯太太——真的,非常善良。我非常感激。但事实上,你知道,我自己也已经备齐了。我把东西都放好了,以防——将来某一天——我会用得到,还有我父亲留给我的一些画作。你知道,我过去曾有一间小茶馆——但后来战争爆发了——非常倒霉。但我并没有把所有东西都卖掉,因为我很希望将来有一天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小家,所以我把当中最好的东西,连同我父亲的画作和之前家里的一些收藏,都收起来了。不过,如果你真的不介意,我非常喜欢兰斯科内特夫人的那张小茶几,多么漂亮的小物件啊,我们过去常坐在它旁边喝茶。”

苏珊惊恐地看着那张绿色的小桌子,上面画着大朵大朵的紫色铁线莲。她立即表示,很乐意把它送给吉尔克里斯特小姐。

“非常感谢你,班克斯夫人。我觉得自己真是有些贪心。我已经得到了她那些漂亮的写生画,你知道,还有一枚精美的石榴石胸针,不过我觉得我应该把那枚胸针还给你。”

“不用,不用,真的。”

“你来这儿是想在死因审判之后看看她的东西?”

“我想我会待一两天,看看她的东西,顺便清理一下。”

“你是说,住在这里?”

“是的。有什么不方便吗?”

“哦,没有,班克斯夫人,当然没有。我会给我的床铺换张新床单,我可以暂时先睡在沙发上,没有问题。”

“可是,不是有科拉姑姑的房间吗?我可以睡在她房间里。”

“你——不忌讳?”

“你是说,因为她是在那间卧室里被谋杀的?哦,不,我不忌讳。我胆子非常大,吉尔克里斯特小姐。房间已经——我是说——没什么问题了吧?”

吉尔克里斯特小姐明白她的意思。

“是的,班克斯夫人。所有的毯子都送去干洗了,我和潘特夫人把整间卧室都彻底清洗过了,而且还有很多备用的毯子。不过你还是自己上来看看吧。”

她上了楼梯,苏珊在后面跟着。

科拉·兰斯科内特被谋杀的房间干净整洁,完全感受不到一丝罪恶的气息。和客厅一样,这件卧室里也摆满了各种现代风格的物品和带绘饰的家具,完全体现了科拉明朗但缺乏品位的个性。壁炉架上挂着一幅油画,画中一位丰满的年轻少女正宽衣解带,准备入浴。

苏珊看到那幅画,立刻哆嗦了一下。吉尔克里斯特小姐说:

“那是兰斯科内特夫人的丈夫画的。楼下餐厅里还有很多他的画。”

“太可怕了。”

“哦,我个人也不是很喜欢那种绘画风格——但兰斯科内特夫人以她的艺术家丈夫为傲,而且认为他的作品没能得到世人认可,是件很可悲的事。”

“科拉姑姑自己的画呢?”

“在我房间里,你想看一看吗?”

吉尔克里斯特小姐骄傲地向她展示自己的珍藏。

苏珊评论道,科拉姑姑似乎非常喜欢描绘海边风光。

“是的。你知道,她和兰斯科内特先生在布列塔尼的一个小渔村里住了好几年。小渔船入画一向很美,不是吗?”

“显然是,”苏珊低声说。她心里暗暗琢磨,科拉·兰斯科内特的这些画都异常注重细节,用色十分鲜艳,简直可以做成一整套风景明信片。这些画甚至让人怀疑,可能就是比照着风景明信片画的。

不过,当她贸然表达了这个观点后,吉尔克里斯特小姐非常不满。兰斯科内特夫人向来都是实景写生!事实上,有一次她曾在作画时苦苦等候,一直要等到光线正合适,否则不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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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斯科内特夫人是个真正的艺术家。”吉尔克里斯特小姐的语气略带责备。

她看了看表,苏珊立刻说:

“是的,我们应该出发去参加死因审判了。远吗?我用不用开车?”

吉尔克里斯特小姐向她保证,走路只需要五分钟。因此她们一起步行过去,途中正好遇见刚下火车的恩特威斯尔先生,三人结伴走进村公所。

现场似乎有大量陌生人。整场死因审判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死者的身份确认证明,致命伤的医学鉴定证明。犯罪现场没有反抗的痕迹,死者被杀时有可能处于麻醉状态,在无意识中死去。死亡时间不超过四点三十分,估计是在两点到四点半之间。吉尔克里斯特小姐证实发现了尸体,一名巡警和莫顿探长也陈述了证词。验尸官给出简要的总结:“被一人或多人谋杀,凶手身份未定。”陪审团没有任何异议。

死因审判结束后,他们走出室外。几架照相机咔嚓作响。恩特威斯尔先生领着苏珊和吉尔克里斯特小姐走进“纹章官”饭店吃午餐,他在那里预订了一间吧台后面的隐蔽包厢。

“不是什么像样的午餐。”他略带歉意地说。

不过午餐并没有想象中糟糕。一开始,吉尔克里斯特小姐啜泣了一会儿,小声嘟囔着“实在是太可怕了”,在恩特威斯尔先生的坚持下,她喝了一杯雪利酒,然后高兴起来,对着一份爱尔兰炖肉大快朵颐。恩特威斯尔先生对苏珊说:

“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来,苏珊,不然我们可以一道过来。”

“我知道我说过不会出席。但我如果不来的话,就没有任何家人出席了。我给乔治打过电话,他说他很忙,没办法来。罗莎蒙德有一场试演,而蒂莫西就更不可能来了,他身体那么虚弱。所以我只好来了。”

“你先生没和你一起来?”

“格雷格不得不去那个烦人的店里。”

观察到吉尔克里斯特小姐讶异的眼神,苏珊说:“我丈夫在一家药店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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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格不是诗人。”苏珊回答。

她接着说:“我们未来有非常好的计划——一幢两用的房产——一边经营化妆品和美容院,另一边做特别处方实验室。”

“那样就好多了,”吉尔克里斯特小姐赞同地说,“就好像伊丽莎白·雅顿,别人告诉我,她其实是个女伯爵——还是海伦娜·鲁宾斯坦?不管是谁,”她又和善地说,“一家药店可绝不像普通的商店——布料店或杂货店。”

“你说,你曾开过一家茶馆,是吗?”

“是的,没错。”吉尔克里斯特小姐的脸瞬间亮了。她从没觉得“垂柳屋”做的生意和一般店铺的买卖相同。在她心目中,开茶馆是文雅的上流工作。她开始向苏珊介绍起“垂柳屋”来。

恩特威斯尔先生之前已经听过一遍了,便把心思转到其他事情上。苏珊两次和他搭话,他都没回答。他急忙道歉。

“原谅我,亲爱的。我正在思考,事实上,是关于你蒂莫西叔叔的事,我有些担心。”

“关于蒂莫西叔叔?我才不会为他担心呢。我不相信他真有什么毛病,他只是得了臆想症而已。”

“是的——是的,你有可能是对的。我必须得说,我刚才担心的并不是你叔叔的健康状况,而是蒂莫西夫人。她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扭伤了脚踝。现在卧病在床,而你叔叔的情况也非常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