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 1

发布时间: 2019-12-01 12:4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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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一种探查周围环境的心境,波洛穿过前门,顺着蜿蜒陡峭的大道朝前走去,很快来到一个小码头。码头上用一条铁链子吊挂着一个大铃,铃上写着:“摆渡请摇铃。”放眼望去,码头上停泊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船只,其中一个系船柱上倚靠着一个眼睛沾满眼屎的老头,他看到波洛后便拖着脚步走了过来。

“您需要摆渡吗,先生?”

“谢谢你,不需要。我只是从纳斯庄园出来散步的。”

“哦,您在纳斯庄园住吗?我小的时候在那里干过活儿。后来我儿子成了那儿的主管园丁。以前我负责照看船只。已过世的老乡绅弗里亚特那个时候对船非常着迷,什么样的天气都阻挡不了他出海的欲望。他儿子,现在是个陆军少校,对这个一点儿也不感兴趣,马,他的眼里只有马。可不幸的是,马让他背上了一屁股债,赌赛马,还喝酒——他的妻子跟着他可受苦了。你已经见过弗里亚特太太了吧,也许——她现在就住在门房里。”

“是的,我刚刚从她那里过来。”

“她也是弗里亚特家族的人,来自蒂弗顿的远房亲戚。她对园艺很在行,所有那些花草树木都是她侍弄的。即便是在战时被征用,两位年轻人去参战,她仍然没有停止照看那些花草树木,免得被人践踏。”

“她可真够苦的,两个儿子都丧了命。”

“是的,她吃过很多苦,一个接着一个的不幸。丈夫带来的烦恼,两个儿子带来的苦恼……亨利没有给她惹麻烦,他很优秀,和祖父一样,喜欢航海,所以加入了海军作为终生事业,而詹姆斯则净惹麻烦。除了债务和女人以外,詹姆斯还是个暴脾气。他压根儿就不是什么会走正道的人。不过,战争很适合他,就像你说的——战争给他带来了机会。哎!有很多人和平年代不走正道,但到了战场上却浴血奋战,英勇牺牲。”

“所以现在,”波洛说,“纳斯庄园里就再没有姓弗里亚特的人了。”

老头儿滔滔不绝的话语戛然而止。

“正如你所说得那样,先生。”

波洛好奇地看着老头。

“现在是乔治∙斯塔布斯爵士住在这里。这儿的人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我们都知道,”老头说,“他有钱有势。”

他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甚至有点儿滑稽。

“他的妻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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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抬手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意味深长地敲了敲。

“人们对她评价都很好,很友善。他们搬到这儿也就一年。买下了这个地方,整个儿翻新了一遍。他们搬来的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晚上才到的,是刮大风的第二天。那天很多树都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有一棵树倒在了车道上,我们急急忙忙地把它锯断搬开,让车辆通行。还有一棵特别粗壮高大的橡树被大风刮倒了,把下面的树压倒了一大片,一团糟。”

“哦,听说过,就是那个荒唐的建筑那儿吧?”

老头把头转向一边,狠狠地呸了一口。

“荒唐,都说它荒唐——真是荒唐无比。从前弗里亚特一家在这里住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过这种怪东西。那是夫人的主意,他们来这儿还不到三周就建了这个东西,我敢打赌肯定是她说服乔治爵士建的。那个东西不伦不类地立在那片林地里真是滑稽可笑,像个异教徒的庙堂。现在又建了一个很好看的凉亭,带有乡土气息,镶的都是彩色玻璃。这我没什么可反对的。”

波洛似有若无地笑了笑。

“那些伦敦来的小姐们,”他说,“她们一定有自己喜欢的东西。真令人难过,弗里亚特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您可别相信那种话,先生。”老头咯咯地笑了一声,“纳斯庄园永远是弗里亚特的。”

“可是庄园现在已经属于乔治∙斯塔布斯爵士了。”

“看起来似乎是这样——但现在仍然有弗里亚特家的人在。啊哈!弗里亚特家的人可是绝顶精明的!”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老头儿斜着眼狡猾地看了他一眼。

“弗里亚特太太现在就住在门房里,不是吗?”他反问道。

“是的,”波洛慢吞吞地说,“弗里亚特太太现在就住在门房里,而且整个世界都很邪恶,所有生活在世界上的人都很邪恶。”

老头儿睁大眼睛看着他。

“哦,”他说,“你说得对,也许。”

他拖着双脚走开了。

“可是,我说得对,对在哪里呢?”波洛一边爬坡往回走,一边有些烦躁地自言自语着。

赫尔克里·波洛仔仔细细地洗漱打扮了一番,往胡子上抹了些带香气的胡须膏,然后捻成气势汹汹的两撇。他往后退了两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到很满意。

一阵锣声在房中回荡,他走下楼去。

刚刚完成最具艺术性表演的男管家——锣声从弱到强,再从强到弱——正在把敲锣的木棒挂回到墙上。他那张忧郁黝黑的脸上露出愉快的神色。

波洛心想:“一封勒索信,可能是女管家写的,也许是男管家写的……”这个男管家看上去是个有能力写出这种信的人。波洛在想奥利弗夫人书中的人物都是源自生活吧。

布鲁伊斯小姐穿着一件不太合体的雪纺碎花连衣裙正穿过大厅,波洛紧走几步赶上她,问道:

“你们这里有女管家吗?”

“哦,没有,波洛先生。恐怕现在的人都不那么注重细节,当然了,有些大户人家还是有管家的。哦,也不对,我就算是一个——有时候我干的活更像个女管家,不像秘书。”

她酸溜溜地笑了一下。

“这么说你就是女管家了?”波洛若有所思地审视着她。

他想象不出来布鲁伊斯小姐能写那种敲诈信。如果是封匿名信,那就不一样了。他以前见过类似布鲁伊斯小姐这样的女人写的匿名信,做事周密可靠,完全不会受到周围人的怀疑。

“男管家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亨登。”布鲁伊斯小姐看起来有些惊讶。

波洛镇定了一下,很快地解释道:

“我总觉得之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很有可能啊,”布鲁伊斯小姐说,“这些人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待超过四个月的。他们很快就把全英国能找到的工作机会都尝试一遍。毕竟,现在能雇得起男管家和厨师的家庭不是很多。”

他们来到客厅,乔治爵士正穿着晚礼服端着雪利酒为大家服务,但表情看上去很不自然。奥利弗夫人穿着铁灰色的绸缎,整个人像是一艘废弃的战舰。斯塔布斯夫人披着一头柔顺黑亮的秀发,正低着头研究《服饰与美容》(注:即《VOGUE》,创刊于一八九二年,被公认为全世界最领先的时尚杂志。)杂志里的流行服饰呢。

亚历克和莎莉·莱格以及吉姆·沃伯顿正在用餐。

“今天晚上我们要有繁重的任务,”他提醒大家说,“今天不玩桥牌,大家都得忙起来。我们要印制大批量的宣传海报,还有那张算命用的大卡片。取个什么名字好呢?朱莱卡夫人?艾丝美拉达?还是叫罗马尼∙雷,吉卜赛女王?”

“要取个带有东方味道的名字,”莎莉说,“农业地区的人都讨厌吉卜赛人。朱莱卡听着还不错。我把我的颜料盒带来了,我想请迈克尔帮我们画一条卷曲的蛇装饰一下宣传海报。”

“克利奥帕特拉或许比朱莱卡更好,是不是?”

亨登出现在门口。

“晚餐已备好,夫人。”

他们走进餐厅,长桌上摆放着蜡烛,餐厅里到处是影子。

沃伯顿和亚历克·莱格分别坐在女主人的两侧。波洛坐在奥利弗夫人和布鲁伊斯小姐中间。布鲁伊斯小姐正在欢快地谈论着明天活动准备工作的一些细节。

奥利弗夫人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闷闷的没怎么说话。

当她终于开口时,说的话却有些前后矛盾。

“请大家不用管我,”她对波洛说道,“我是在想我是否忘了什么。”

这引得乔治爵士哈哈大笑起来。

“致命的缺点,是吧?”他说。

“您说得太对了,”奥利弗夫人说,“总是会有致命的缺点,有时候书都出版了才发现。那才叫痛苦呢!”她的脸上也露出了痛苦状,接着叹了口气说:“奇怪的是大部分读者并没有注意到。我对自己说:‘可是厨师肯定会发现还有两块肉排没有人吃。’但其他人谁都没有发现。”

“你可把我给迷住了。”迈克尔·韦曼向前倾着身子说,“第二块肉排的秘密。拜托,拜托请先不要解释。泡澡的时候我会好好琢磨琢磨。”

奥利弗夫人对他心不在焉地笑了笑,然后又回到之前的冥想状态。

斯塔布斯夫人也沉默无语,不时地会打个哈欠。沃伯顿、亚历克·莱格和布鲁伊斯小姐三个人在隔着她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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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走出餐厅时,斯塔布斯夫人在楼梯口停了下来。

“我要去睡觉了,”她向大家说道,“我实在很困。”

“啊!斯塔布斯夫人,”布鲁伊斯小姐惊叹道,“还有很多活儿要干呢,我们还指望你帮忙呢。”

“是的,我知道,”斯塔布斯夫人说,“但我得去休息了。”

语气里带着小孩子的满足感。

当乔治爵士从餐厅出来时,她把头转向了他。

“我太累了,乔治。我想去睡觉,你不介意吧?”

他朝她走过来,深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去吧,睡个美容觉,海蒂。睡好了明天精神饱满。”

他轻吻了她一下,之后海蒂便向楼上走去,边挥手边说:

“晚安,各位。”

乔治爵士抬头对她微笑着。布鲁伊斯小姐猛地吸了一大口气,愤怒地转身离开了。

“来吧,各位,”她用一种强装出来的欢快声音说,“我们该干活了。”

大家立刻各自干了起来。由于布鲁伊斯小姐分身乏术,很快就有人脚底抹油开溜了。迈克尔·韦曼在宣传海报上画了一条凶狠的长蛇,并配上如下文字:朱莱卡夫人给你算命。紧接着他就不声不响地消失了。亚历克·莱格随便干了点儿活,然后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说是要去测量一下套环游戏的距离,然后就再没有出现。女人就是女人,一个个埋头苦干,且干劲儿十足。赫尔克里·波洛则把女主人当成了榜样,也早早上床休息去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波洛下楼用早餐。早餐是按照战前的式样准备的。一排热气腾腾的热菜放在电加热器上保着温。乔治爵士吃了一大份英式早餐,包括炒蛋、培根以及腰子。奥利弗夫人和布鲁伊斯小姐也吃了大致相同的早餐。迈克尔·韦曼吃了一整盘的冷火腿。只有斯塔布斯夫人对肉类不感兴趣,只啃了一片薄薄的吐司,啜饮了一杯没有加牛奶的咖啡。她戴着一个大号的淡粉色帽子,在餐桌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