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他们去吧!”她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要不是需要留下来陪夫人,我今晚就收拾东西离开这里了,可我没法让她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没人管。这里没我说话的份儿,我也不打算说什么,反正我不说大家心里也明白,全镇的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即使拉德纳先生不写信举报,也会有别人写。医生可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可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哼,就是今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主人从架子上拿下除草剂瓶子,他转身见到我在旁边看着时还吓了一跳呢,夫人的粥已经准备好了,就放在桌上。只要我还在这个屋子里,就不敢再吃什么东西,我可不想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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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女主人看病的医生住在哪里?”
“你说的是亚当斯大夫吧?他住在海伊街,转过街角第二幢屋子就是。”
波洛脸色发白,转身就走。
“对于一个声称不打算说什么的女孩来说,她说得可够多的。”我只好不咸不淡地说点什么。
波洛用拳头击打着自己的掌心,说:“愚昧,不可饶恕的愚昧,我就是这么愚昧,黑斯廷斯。我一直以自己脑子里的灰色小细胞为荣,沾沾自喜,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你看看,有人为此丢了性命。她已经找上门来求救,谁知道这么快就出事了。我的老天,这太出乎我意料了,我怎么也想不到她的故事并不是无稽之谈的幻觉。这就是医生家,看看他能告诉我们一些什么。”
亚当斯医生是小说中常会出现的那种态度友善、面色红润的乡村医生,他礼数周全地请我们进屋,但听到我们来拜访他的目的时,红润的脸登时气得发紫。“胡说八道,胡言乱语。是他们看的病还是我看的病?胃炎就是胃炎,简单明了,没什么好说的。这里的人就喜欢无事生非,散布流言蜚语。那些闲得发慌的老女人聚在一起没别的,就是交换一些道听途说的八卦,然后借题发挥。报纸上登了个下毒案,她们就恨不得自己镇上也出现一个。如果被她们看到架子上有瓶除草剂,那还不是如获至宝,更加想入非非。我了解爱德华·彭杰利,这个人连奄奄一息的垂死老狗都不忍心毒死,为什么要毒死他的妻子?简直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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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天,”他高声说,“这可怜的女人疯了吧?她怎么不来和我说呢,她最应该告诉的是我呀。”
“他怕你对她的担忧嗤之以鼻。”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我是很通情达理的,能听得进不同意见。”
波洛看着他一笑。我们都看出来,医生虽然还嘴硬,但心里已经开始动摇。走到街上后,波洛哈哈一笑。
“这位先生固执得像头牛,他说了是胃炎,就不容置疑,非胃炎莫属!尽管不承认,其实他心里已经是七上八下了。”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回饭店,在那张英国乡下的床铺上度过一个不眠之夜。床铺虽然不算舒服,可是相当便宜,所以还能凑合。”
“那明天呢?”
“什么也不做,我们回到镇上,静观事态发展。”
听说没什么可做的,我很失望:“那多无聊呀,要是没有什么新进展呢?”
“会有的,我向你保证。医生老先生坚持说是胃炎也没关系,他堵不住泱泱众口吧,镇上有几百张嘴呢。你就等着瞧,这些沸沸扬扬的议论会有影响的。”
我们打算搭乘第二天上午十一点的火车离开小镇。去车站之前,波洛想去看看弗里达·斯坦顿小姐,死者曾向我们提起过她,就是那位丈夫的外甥女。我们很快找到她租住的屋子,有位肤色浅黑的高个年轻人正和她在一起,她略显慌乱地向我们介绍说这是雅各布·拉德纳先生。
在传统的康沃尔郡人看来,弗里达·斯坦顿小姐算是美女了,黑发,黑睛,玫瑰色的面颊。不过那双黑眼睛流露出的眼神咄咄逼人,让人心生戒惧,不想招惹。
波洛做了自我介绍并说明来意后,她说:“我可怜的舅妈死得真惨。我一早上都在后悔没有对她更好一些,更耐心一些。”
“你已经承受了很多,弗里达。”拉德纳打断她。
“是的,雅各布,可我还是对她大发雷霆了,毕竟那只是舅妈的一时糊涂,我本应一笑了之,不放在心上,不应该和她生气,拂袖而去。不过,说到舅舅要毒死她,那确实太天方夜谭了。只要舅舅给她吃东西,她就难受,这绝对出于心理幻觉。她一心认为食物有毒,当然会觉得难受。”
“你们为什么争吵?你为什么拂袖而去?”
斯坦顿小姐犹豫地看着拉德纳,那位年轻人立刻心领神会。
“我得走了,弗里达,晚上见。再见,先生们。你们一会儿还要去火车站?”
波洛回答说是的,拉德纳就走了。
“你们订婚了,是吗?”波洛问,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弗里达·斯坦顿脸一红,爽快地承认了。
“和舅妈不和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补充说。
“她不赞成这门婚事?”
“唉,这事一言难尽,你知道,她已经——”女孩欲言又止。
“说吧,没关系。”波洛温和地鼓励她。
“嗯,这事说起来很丢人,我真不想这样说她,她现在已经死了。可如果我不说,你恐怕根本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舅妈对雅各布很着迷。”
“有这种事?”
“是的,这不是很荒唐吗?她都五十多岁了,他还不到三十岁。但不知为何,她对他特别痴迷。我没办法,只好告诉她,他追求的对象是我。她置若罔闻,根本不信,从此对我百般挑剔,总找碴儿骂我。我忍无可忍才发了脾气。我和雅各布商量过,都觉得还是我搬出来住一段时间,等到她神志清醒明白事理了再说。唉,舅妈也是可怜,一直就执迷不悟,不能正常地想问题。”
“确实像你说的这样。谢谢你,小姐,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很清楚。”
我们出门后发现雅各布还在街上等着我们,让人颇为意外。
“我能猜到弗里达跟你们讲了什么,”他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们都很痛心。你可以想象,我夹在中间是多么尴尬。我也不好说这事不是我造成的,与我无关。说实话,刚开始老夫人喜欢我时我还挺高兴,觉得这样她就会赞成我和弗里达的事。没想到事情弄得这么不堪,让人心烦意乱。”
“你和斯坦顿小姐什么时候结婚?”
“我希望尽快。波洛先生,坦率地说,我比弗里达了解的情况更多一点。她认为舅舅决不会下毒,我并不这么肯定。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就算知道什么我也决不会多嘴多舌,自找麻烦,也不想看我妻子的舅舅在法庭上被判谋杀上绞架。”
“那你为什么跟我说?”
“因为我听说过你的大名,知道你很有智慧,也许你会把案子搞个水落石出。听我一言,那样做有什么好处呢?事已至此,反正可怜的舅妈也不会复活了。而且她最怕闹出家庭丑闻,惹人笑话,不要让她死不瞑目吧。”
“也许你说的有道理,你的意思是希望我不管查出什么都不要声张,是吗?”
“我是这么想的,那当然是个很自私的想法。我正在创业,在经营服装生意,刚有点起色,也不希望自己妻子家里出现丑闻。”
“自私之心人皆有之,拉德纳先生,只不过我们都不会承认得这么潇洒。我可以采纳你的建议,不过说句实话,要想让这件事就此偃旗息鼓不再发作恐怕很难。”
“为什么?”
波洛竖起一个手指让我们注意听。今天是赶集日,我们正路过一个集市,里面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听见没有,众声喧哗——那就是为什么,拉德纳先生。哎呀,我们得赶紧走,要误火车了。”
“有意思吧,黑斯廷斯?”火车徐徐驶出车站,波洛对我说。
他从衣袋里掏出小梳子和小镜子,认真整理他的漂亮胡髭,刚才跑得太快,胡髭微微有点乱。
“你还觉得有意思?”我不耐烦地说,“在我看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很无聊,很无趣,半点意思也没有,而且毫无神秘可言。”
“你说的对,毫无神秘可言。”
“我觉得那女孩说她舅妈被弄得神魂颠倒的话不太靠谱,那是我唯一觉得有问题的说法。我们见过那位舅妈,她是个传统的好女人,很体面的女人。”
“没什么不靠谱的,那也是司空见惯的事。如果你仔细读报,就会看到经常有很传统很体面的五十多岁女人离开共同生活二十年的丈夫,有时候还抛家弃子,奔向某个比她年轻许多的男人怀抱。黑斯廷斯,你尊敬女性,而且会被所有美貌并朝你抛媚眼的女人倾倒,但实际上你并不了解女人。女人到了自己生命的秋天,会有一段容易感情冲动的时间,她们渴望浪漫,愿意冒险,甚至不惜发疯,怕再不抓住青春的尾巴她们就真的老了。像彭杰利夫人这样的小镇牙医的妻子,一辈子因为自己受人尊敬的身份而循规蹈矩,不越雷池一步,肯定会有失去理智的时刻。”
“那你的意思是——”
“一个别有用心的聪明男人利用了这样的时刻。”
“彭杰利很聪明吗?我不这么想,”我说,“他越小心掩饰,镇上的人就越起劲议论。不过我觉得你分析得对,你看,两个唯一可能了解丑闻的人,拉德纳和那个医生,都三缄其口不愿声张。不管怎么样,谋杀者如愿以偿了,可惜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你就驰骋你丰富的想象力吧。我们还可以假装牙疼乘下一趟火车回去。”
我关注地盯着他,“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认为这个案子有意思,你对什么感兴趣呢? ”
“我的兴趣是被你的一句话勾起来的。你还记得吧,我们和那个女仆谈完话,你评论说,有的人声称不会多嘴多舌,其实说的比谁都多。岂不是很有意思吗?”
“噢,”我依旧摸不着头脑,只好回到老问题上,“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去见见彭杰利?”
“我的朋友,我最多给他三个月时间,三个月之后,只要我想见就可以见到他——在被告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