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了,再次利用我的警方背景获取了需要的信息。戴鲁拉德先生去世前一天,该药店为约翰·威尔逊先生的一个处方配了药,确切地说,算不上配药,只是一些现成的三硝基小药丸。我要求看看那种药丸,他给我看了,我登时心跳加速,这些小药丸的颜色和巧克力完全一样。
“这是毒药吗?”我问。
“不是的,先生。”
“它是治什么病的?”
“降血压。有些心脏病人也需要服用,比如心绞痛,这种药能减轻血管压力。对于动脉硬化——”
我打断他的解释,“我得承认听不太懂你的话。服用它会引起脸色潮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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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肯定的。”
“如果我吃个十片八片甚至更多,会有什么事?”
“我建议你别试。”他冷冰冰地答道。
“你不是说它不是毒药吗?”
“很多能致人死命的东西都不叫毒药。”他还是那么冷冰冰的。
我心情愉快地离开药店,总算在大海里捞起点东西了!
我现在知道约翰·威尔逊手里有作案工具,但为了什么呢?他来比利时是做生意,暂时住在戴鲁拉德先生家,两个人并不很熟悉亲密,戴鲁拉德的死亡显然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不仅如此,通过英国方面的调查,证实他患心绞痛己经多年,有那种药也合情合理。然而,我确信有人在巧克力上动了手脚。那人开始时打开了新买的一盒,发现里面装得很满,接着打开了旧的一盒,将剩下的那块巧克力掏空,塞进三硝基小药丸。按巧克力的大小看,估计能塞进二三十粒。是谁干的呢?
房间里有两个客人,约翰·威尔逊有工具,德·圣·阿拉德有动机。别忘了,他不仅是个狂热分子,而且是狂热分子中最极端的宗教狂。他会不会想办法弄到了约翰·威尔逊的药呢?
我心里有了个小主意,我知道,黑斯廷斯,你就喜欢嘲笑我那些小主意。为什么威尔逊需要去药房买药呢?他是老病号,出国时应该随身携带足够的药。我又一次前往路易丝大街的房子。威尔逊不在,我见到为他整理房间的女佣费利斯,立刻询问她,是不是前些日子威尔逊先生盥洗室里丢失过一个药瓶子。这引出她憋了很久的满腹牢骚:确实有个瓶子找不到了,她费利斯为此蒙受了不白之冤,显然那位英国绅士以为是她打碎瓶子不想承认,其实她离那瓶子八丈远,根本没碰过。她心里有数,肯定是珍妮特干的,她就喜欢四处乱转,她就不该——
她说个没完,我匆匆安抚她几句就离开了。我已经明白了案情,现在要做的是找到证据证明案情,这并非易事。我确信是德·圣·阿拉德从约翰·威尔逊盥洗室拿走了那瓶三硝基药丸,但要让别人确信,得有证据,我却什么证据都拿不出来!
没关系,我已经弄明白真相了,这是最重要的。还记得我们在斯泰尔斯一案上遇到的难题吗?黑斯廷斯,那次也是,我已经弄明白真相了,但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最后一个证据将谋杀的各个环节衔接圆满,把凶手绳之以法。
我要求见一下梅斯纳德小姐,她立刻来了。我问她德·圣·阿拉德先生住在哪里,她担忧地说:“你为什么要知道他的住址,先生?”
“小姐,我有必要知道。”
她满怀疑虑地看着我,“他说不出什么来,这人从来都心不在焉的,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也是视而不见。”
“也许吧,小姐。可他是戴鲁拉德先生的老朋友,他总会了解一些事情,比如,陈年往事,爱恨情仇什么的。”
女孩脸红了。她咬咬嘴唇说:“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不过,我敢说我不该去找你,你是个好人,才愿意帮助我。其实我那时情绪不太正常,有点精神崩溃。现在我已经恢复理智了,戴鲁拉德先生因病去世,这没什么可奇怪的。你还是别管这事了,求你了,先生。”
我盯着她说:“小姐,有时候让一条狗找到踪迹是很困难的,但只要它找到了,让它放弃更困难。当然那得是条嗅觉敏锐的好狗!而我,赫尔克里·波洛就是一条嗅觉非常棒的好狗。”
她二话没说就转身离开了,回来时交给我一张写着地址的纸。
我出门时看见弗朗索瓦在外面等我。他愁容满面地望着我。
“有什么进展吗,先生?”
“唉,可怜的戴鲁拉德先生!”他叹了口气说,“其实我和他的观点一样,我也不喜欢宗教狂,不过在屋子里我可不敢这么说。女人们对宗教都很虔诚——也许这是好事。夫人是过于虔诚了,维吉妮也是。”
维吉妮小姐?她“过于虔诚”吗?真没想到,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她神情激动泪流满面的情形。
得到了德·圣·阿拉德先生的住址,我马不停蹄地前往那里,他住在阿登省。几天之后,我才找到借口进入他家。我是以管道工的身份进去的,你觉得这角色如何?他卧室里的管道漏气,这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修起来不费吹灰之力。我走出去拿工具,特意挑了个合适的时间,也就是没有别人在场的时候带着工具回来。我进来是要找什么呢?我也说不好。我觉得想找的那个瓶子是不会在这里的,他干吗要冒险留着这疑似证据的东西呢?
虽然没抱什么希望,但当我发现盥洗台的小柜子锁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开锁不是问题,柜子里有些旧的瓶瓶罐罐,我紧张得手直哆嗦,一个个拿起来检查。哎呀,天上掉了个馅饼,你猜猜看是什么?我手里抓着个小瓶,上面有英国药剂师的标签,写着“三硝基药丸,需要时服用一粒。约翰·威尔逊先生”。
我抑制住激动的心情,锁上柜子,把瓶子塞进衣袋,继续修漏气管道。一个人做事要沉着冷静有始有终。出了他家的门,我马上去搭乘回国的火车,当晚就回到布鲁塞尔。第二天早上,我着手给局长写报告,这时有人送来一封短信。信是戴鲁拉德老夫人写的,叫我尽快去她家,越快越好。弗朗索瓦给我开了门。“男爵夫人正在等你。”他将我领到她的房间。
她在大沙发上正襟危坐着,没见到维吉妮小姐。
“波洛先生,”老夫人说,“我刚听说你的身份是假装的,你其实是警察。”
“是的,夫人。”
“你来我家调查我儿子的死因?”
我再次答道:“是的,夫人。”
“如果你能告诉我目前取得了什么进展,我会很高兴的。”
我有些迟疑。
“在这之前,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得知的,夫人?”
“从一个远离尘世之人那里得知的。”她的话,以及说话时冷酷的表情,让我不寒而栗,半天没说话。
“现在,先生,我迫切地请求你告诉我你的调查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夫人,我的调查已经结束了。”
“那么我的儿子——”
“是被谋杀的。”
“你知道是谁吗?”
“是的,夫人。”
“是谁?”
“德·圣·阿拉德先生。”
“不,你搞错了。德·圣·阿拉德先生是不会犯这种罪的。”
“我有证据。”
“我再次请求你对我开诚布公。”
这次我同意了,将我剥茧抽丝大海捞针的过程细细讲了一遍。她凝神倾听,然后认可地点点头,“不错,是那样的,就是像你描述的那样,只有一点不对,杀我儿子的不是德·圣·阿拉德先生,而是我,他的母亲。”
我目瞪口呆,她继续轻轻地点着头。
“我请你来是对的。维吉妮在进修道院之前将她的所作所为告诉了我,我想这是天意吧。告诉你,波洛先生,我儿子罪大恶极,他迫害教会,他的生活更是罪恶的渊薮,自己荒淫无耻不说,还教唆别人跟着堕落。更令人发指的是,有天早上我从房间出来时,儿媳正站在上面楼梯口读着一封信。我看见我儿子悄悄走到她身后猛推了一下,她一头栽下去,头撞在大理石楼梯上。仆人们抱起她时,她已经没气了。我儿子是个杀人犯,只有我,他的母亲,知道真相。”
她闭了闭眼睛,“先生,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痛苦,多么绝望。我进退两难,本来是应该报案的,但我实在做不到,没有勇气做到,也不知道警方会不会相信我。我眼神不好已经很长时间了,他们会以为我看错了。我保持了沉默,但我的良心让我片刻也不得安宁,因为只要保持沉默就等于是他的同谋。我儿子继承了妻子的财产,更是锦上添花。现在他眼看就要当部长了,当了部长后,他对教会的迫害会变本加厉。还有维吉妮,这可怜的孩子,长得漂亮,天性虔诚,却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的。他对女人向来有某种特殊魅力,他对维吉妮施展这种魅力,迷惑她,却不打算娶她,诱惑那女孩为他献身。我眼看着悲剧就要发生,却无能为力。我想维吉妮就要被他毁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是我儿子,我生了他,就要对他负责,我不能容忍他摧毁一个女人的生命,现在又要摧毁另一个女人的灵魂。我到威尔逊先生的房间里拿走了那瓶药丸,以前曾经听他开玩笑说里面的药够杀死一个人。我打开放在书房桌上的巧克力盒,先是打开一盒新的,里面糖果很满,后来发现旧的那盒也在桌上,里面只有一块巧克力,这正合我意。家里只有我儿子和维吉妮吃巧克力,别人都不会碰,那天晚上我会让她陪在我身边。事情就这么按部就班地发生了,正如我所希望的——”
她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下,继续对我说:“波洛先生,我在你手里。他们告诉我,我已来日无多,我愿意在上帝面前对我的行为承担责任,至于是不是在人间也要对此事负责,取决于你。”
我一时无法决断,为给自己一些思考的时间,我找了个话头,“那只空瓶子,夫人,怎么会在德·圣·阿拉德先生那儿呢?”
“当他来和我道别时,我悄悄把瓶子塞进他的衣袋,我不知道该怎么扔掉它。我身体虚弱,眼神不好,没人帮助就无法自由活动,如果有人在我房间里发现这个空瓶子岂不很奇怪。你要明白,先生,”她挺直身体,“我并不是想嫁祸给德·圣·阿拉德先生,根本没动过这种念头。我觉得他的仆人在衣袋里发现一个空瓶子,肯定问也不问就会扔掉的。”
我心领神会地颔首。“我明白,夫人。”
“那么,你怎么决定呢,先生?”她声音镇定,昂着下巴等我回答。
我站起身,对她说:“夫人,幸会。我对此案进行了调查,没有结果,就此了断。告辞了。”
* * *
波洛默默地坐着,然后心平气和地说:“一周以后老夫人就去世了。维吉妮小姐的修女见习期满后成为正式修女。这就是我失败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我确实失手了。”
“也不能说失手吧,”我劝慰他,“如果她自己不说,你怎么会想到她身上呢?”
“是啊,真见鬼。啊呀,”波洛突然兴奋地叫起来,“你还没看出来吗?我真是个大傻瓜,简直就是冥顽不灵,我的灰色小细胞完全失灵了。揭开真相的线索其实我早就掌握了。”
“什么线索?”
“那个巧克力盒子呀!你还不明白,眼神好的人会犯这样张冠李戴的错误吗?我早就知道戴鲁拉德老夫人有白内障,家里只有她眼神不好到这种程度,连盒盖的颜色都分不清。正是巧克力盒子让我发现了不正常之处,开始追查,居然到最后我都没有发觉这种不正常其实意味着什么!
“我还犯了心理学上的错误。如果德·圣·阿拉德是凶手,他怎么会保留那个瓶子呢,在他那里找到瓶子就已经证明他是清白的,而且维吉妮小姐早就告诉我他是个心不在焉的人。唉,多么可悲啊!只有你知道这个案子我干砸过,一位老夫人以这么简单、这么聪明的方式犯了罪,却蒙过了我赫尔克里·波洛的眼睛。啊,往事不堪回首,那就忘了吧,不不不,还是记住的好。以后不管什么时候,如果你觉得我开始自以为是,你就说——嗯哼,我这人会自以为是吗?可能还是会的吧。”
我竭力忍着不笑出声。
“你就对我说‘巧克力盒子’,行吗?”
“当然可以。”
波洛嘴里念叨着,“我毕竟在这件事上失手过,不怕你提。像我这样的人,长着欧洲最聪明的脑瓜,不管别人说什么,我是非常大度的。”
“巧克力盒子。”我轻声提醒他。
“你说什么,我的朋友?”
看着他俯身向前,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我的心一沉。在他身边,我总是显得智商不够,但我,虽然没有长着欧洲最聪明的脑瓜,也是非常大度的。
“没什么。”我敷衍着,又点燃一支烟,独自在肚里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