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多萝茜·诺斯,她喜欢侦探小说和奶油,希望这本书能在她不能享受奶油美味时对她有所补偿。
1
莫利先生吃早餐时心情不是很好。他抱怨熏肉的味道不佳,不明白咖啡为什么非得煮成像泥浆似的,又接着评论说早餐麦片一片比一片难吃。
莫利先生是个小个子,长着一副给人决断感的下颚和好斗感的下巴。他姐姐身材高大,活像一个女掷弹兵,平日里为莫利先生料理家务。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弟弟,问是不是早晨的洗澡水又太凉了。
莫利先生勉强说不是的。
他看了一眼报纸,说政府似乎正在从无能堕落为毋庸置疑的愚蠢!
莫利小姐用她低沉的嗓音说,这样说话可不好。
作为一个妇道人家,她一向认为不管政府怎样执政都能有效果。她让弟弟解释为什么说政府目前的政策是如此愚蠢、摇摆不定、自取灭亡!
莫利先生对这几点一一阐述了自己的观点,接着又喝了一杯那可恶的咖啡,然后才把内心真正的郁闷发泄出来。
“这些女孩子,”他说,“都是一个样!不守承诺,以自我为中心——一点儿都靠不住。”
莫利小姐试探地问:“你是说格拉迪丝吗?”
“我刚收到消息。她姑姑中风了,她得回萨默塞特去。”
莫利小姐说:“真麻烦,亲爱的,但这也不是那孩子的错啊。”
莫利先生沮丧地摇了摇头。
“我怎么知道她姑姑是不是真的中风了?我怎么知道这一切是不是她和她喜欢的那个远配不上她的小子一起编出来的?那小子,可能是我见过的最差的人选!他们今天也许一块儿出去玩儿了呢。”
“噢,不,亲爱的,我觉得格拉迪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你知道,你平时一直夸她很上心的。”
“是的,是的。”
“你说她是个聪明的姑娘,还说她非常喜欢自己的工作。”
“是的,是的,乔治娜,但那是在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年轻人出现之前的事儿了。她最近可是变了……变了……变得心不在焉、心烦意乱、神神叨叨的。”
女掷弹兵深深地叹了口气。她说:
“不管怎么说,亨利,女孩子都要恋爱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莫利先生厉声道:
“谈恋爱不该影响到她的工作。今天,尤其是今天,我非常忙!有几个很重要的病人。真是烦死人了!”
“我知道你很烦,亨利。对了,新来的那个小伙子怎么样了?”
莫利先生不高兴地说:
“他是我用过的最差劲儿的一个!连病人名字都写不对,而且待人粗俗。如果他再没有长进我就炒了他重新找。我真不明白我们现在的教育是怎么了。似乎净培养出一群笨蛋,连句话都听不懂,更别说记住了。”
他看了看手表。
“我得走了。今天早晨排得很满,还要把那个叫塞恩斯伯里·西尔的女人加进来,她牙疼。我建议她找赖利,可是她不肯。”
“当然不肯了。”乔治娜贴心地说。
“其实赖利挺能干的——非常能干。他有一流的文凭,有最新的专业知识。”
“可他手抖啊。”乔治娜小姐说,“我觉得他酗酒。”
她弟弟笑了,情绪也好了起来。
他说:“我会像往常一样,一点半上来吃个三明治。”
2
他像往常一样走运。想着他对那个唠叨的八婆说了几句好话就马上得到了这么多的回报。噢!是啊——好人总会有好报的。他一直是个善良的人,而且慷慨大方!他眼前浮现出一幅幅仁慈的画面。小狄米特里——还有那个苦心经营小饭店的好人康斯坦托普洛斯——对他们来说这是多么大的惊喜……
牙签肆意地乱捅,失了准头,安伯里奥兹先生痛得抽了一下。玫瑰色的幻觉消失了,他又回到了现实。他小心地伸出舌头在嘴里舔了舔,掏出记事本。十二点,夏洛特皇后街,五十八号。
他试着想找回刚才愉悦的状态,但是没有成功。视线所及,只剩下几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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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南肯辛顿,格伦戈威尔宫廷酒店,早餐已经结束了。大堂里,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正坐着和博莱索太太交谈。她们坐在相邻的餐桌,所以一周前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来的第二天,两人就成了朋友。
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说:
“你知道吗,亲爱的,它真的已经不疼了!一点儿都不疼了!我想也许我应该打电话去——”
博莱索太太打断了她。
“别傻了,亲爱的。你还是去牙医诊所把它给治好吧。”
博莱索太太个子很高、声音低沉,是个喜欢发号施令的女人。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有四十多岁,头发染成很浅的颜色,凌乱地打着卷盘在头上。她身上的衣服说不清款式,倒也很有点儿艺术感,鼻梁上架着的眼镜不停地往下滑。她是个健谈的女人。
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惆怅地说:
“但是真的,你知道,它一点儿都不疼了。”
“别说傻话了,你刚才还告诉我昨晚根本就睡不着。”
“是的,我没睡着——是的,确实睡不着——但是也许现在那根牙神经已经坏死了。”
“那就更应该去看牙医了。”博莱索太太坚定地说,“我们都喜欢拖,但那是懦弱的表现,最好是下定决心把它给治好了。”
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似乎是在抗议似的小声嘟囔了一句:“是的,可疼的不是你的牙!”
但是,实际上她说:
“我想你是对的。莫利先生是个很小心的人,从来不会让人感到疼痛。”
4
董事会会议结束了。会议开得很顺利,会上的报告也不错,没有什么不同意见。不过敏感的塞缪尔·罗瑟斯坦先生却注意到有点儿不对劲儿,主席的神情里有些细微的变化。他的语调有一两次也有点儿短促、酸涩——跟会议内容完全不相干。
或许是有什么潜在的焦虑?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讲,罗瑟斯坦很难把潜在的焦虑同阿利斯泰尔·布伦特联系起来。他是个特别不露声色的人,从来都是一副一切正常的样子,是个地地道道的英国人。
那么,应该是肝脏了……罗瑟斯坦先生的肝脏时不时地会有点儿问题。可他从来没有听到阿利斯泰尔抱怨过他的肝。阿利斯泰尔的健康就像他的大脑和他对金融的掌控一样好得很,但又不是那种令人讨厌的浑身是劲儿的感觉,只是健康而已。
可是,还是有点儿不对劲儿。有一两次,主席的手在脸上游移。他坐在那儿,还用手撑着下巴,这也不是他通常的样子。有一两次他看上去又有点儿——嗯,心神不定。
他们一起走出会议室,下了楼梯。
罗瑟斯坦说:
“需要我用车送您一程吗?”
阿利斯泰尔·布伦特笑了一下,摇摇头。
“我的车已经在等我了。”他看了看手表,说,“我不回城里。”停顿了一下,又说:“其实我要去看牙医。”
谜底揭开了。
5
赫尔克里·波洛从出租车里出来,付了钱,然后按响了夏洛特皇后街五十八号的门铃。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身着门童制服的小伙子。他满脸雀斑,一头红发,非常认真的样子。
赫尔克里·波洛问道:“莫利先生在吗?”
他嘴上这么问,心里却笑着想没准儿莫利先生被谁叫走了,没准儿他身体不舒服没有来,没准儿他今天不上班——但是他的希望全都落空了。门童往后退了一步,赫尔克里·波洛走了进去。门在他背后无情地、不可挽回地关上了。
门童问:“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波洛回答了他。门厅右边的一扇门被打开,波洛走进了候诊室。
屋子里面的摆设看似简单却很有品位,但对赫尔克里·波洛来说有种说不出的阴森。那张谢拉顿式的桌子(仿制品)擦得锃亮,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些报纸和杂志。赫普尔怀特式的茶几(仿制品)上面摆着两个谢菲尔德镀铬烛台和一个装饰品。壁炉台上放着一个铜钟和两个铜花瓶。窗户上挂着蓝色的天鹅绒窗帘。椅子都是仿古的,椅垫上绣着古典的花鸟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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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军人模样的男人。他皮肤微黄,留着一副凶狠的小胡子。他望着波洛的眼神仿佛是在盯着一只害虫,好像希望自己身上带着的不是手枪,而是一瓶杀虫喷雾剂。波洛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心想:“有些英国人实在是令人讨厌,而且莫名其妙。他们当初就不该被生下来,省得他们活得这么痛苦。”
那军人使劲儿瞪着波洛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抓起一本《时代》周刊。他把椅子转了过去,避免看到波洛,然后开始看杂志。
波洛也拿了一本杂志看了起来。
他仔细地看了一遍,觉得里面的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
门童小伙子进来叫了声:“阿罗·邦比上校?”——那个军人被领了出去。
波洛还在暗想是否真有这么奇怪的名字,这时门开了,进来一位三十来岁的年轻人。他站在桌子旁边,不耐烦地来回翻着那些杂志。波洛从侧面观察他,心想这是个又讨厌又危险的年轻人,说不定是个杀人犯。不管怎么看,他都比波洛职业生涯中抓到的那些杀人犯更像杀人犯。
门童又推开了门,朝空中叫道:“皮洛先生?”
波洛意识到这是在叫他,就站了起来。门童领着他上了门厅后面转角处的一部小电梯,把他带到了二楼。然后,他又领着波洛穿过走廊,打开一个套间的门,接着在这个套间的第二道门上敲了敲。他没等听到回答,就推开第二道门,退后一步,让波洛进去。
波洛一进屋就听到门后传来流水声,莫利先生正在水池边非常专业地洗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