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乔治娜·莫利个子高大,表情严肃。她听了两位先生的陈述,并回答了他们的问题。她强调说:
“对我来说,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我弟弟会自杀!”
波洛说:“您觉得有另外的可能吗,女士?”
“您是说——谋杀?”她停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说,“确实,另一种看上去也几乎一样的不可思议。”
“但是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不是没有可能,因为……哦,首先,你要明白,我想说的是我非常了解我弟弟的思想状态。我知道他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我知道他没有理由,完全没有理由终止自己的生命!”
“您今天上午见到他了吗,他上班前?”
“早饭时见到了。”
“他当时和平常一样,没有什么不开心?”
“他有点儿不高兴,但不是你说的那种。他只是有点儿烦躁!”
“为什么?”
“他上午安排得特别满,而且他的秘书兼助理又被叫走了。”
“你说的是内维尔小姐?”
“对。”
“她通常都帮他做什么?”
“首先,她帮他做所有的联络,并且负责预约登记。她还要做所有的文档,帮他给那些仪器消毒。他在给病人补牙时,她帮他磨好填充物,然后递给他。”
“她跟着他很久了吗?”
“三年了。她是个非常可靠的女孩子,我们两人都非常喜欢她。”
波洛说:“她有个亲戚病了,把她叫去了乡下,你弟弟是这么告诉我的。”
“是的,她收到了一封电报,说她姑姑中风了,于是搭了早班火车去了萨默塞特郡。”
“这就是你弟弟烦躁的原因?”
“是……的。”莫利小姐的回答中有一丝犹豫,她马上又接着说,“您……您千万不要觉得我弟弟不近人情,他只是想……只是一念之间……”
“什么,莫利小姐?”
“就是,她也许是故意想逃班。哎!请别误解我的意思,我特别肯定格拉迪丝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我也是这么跟亨利说的。但实际情况是,她和一个和她很不相配的小伙子订婚了——亨利对此耿耿于怀,所以他认为或许是这个小伙子怂恿她请的假。”
“有可能吗?”
“没有,我觉得一定不是。格拉迪丝是个非常认真负责的姑娘。”
“但是那个小伙子有可能会要她做这种事?”
莫利小姐吸了一下鼻子:“我觉得很有可能。”
“那个年轻人,他是做什么的?他叫什么来着,顺便问一下?”
“卡特,弗兰克·卡特。我记得他,或者说曾经,在保险公司工作。几周前他失业了,而且好像也找不到新的工作。亨利说他是个非常讨厌的家伙。我也觉得他说得没错。格拉迪丝还把自己的积蓄借给他用,亨利对此特别不能容忍。”
贾普突然插话问道:
“你弟弟有没有试着说服她解除这个婚约呢?”
“有,我知道他说过。”
“那么这个弗兰克·卡特可能,完全有可能,对你弟弟怀恨在心。”
女掷弹兵斩钉截铁地说:“不会的,如果你是想说弗兰克·卡特杀了亨利的话。亨利是跟那姑娘说过不要跟卡特好,但是她并没有听他的建议啊,她还是那么傻乎乎地死心塌地跟他在一起呢。”
“你还能想到其他有什么人对你弟弟心怀积怨吗?”
莫利小姐摇摇头。
“他和他的搭档赖利先生合得来吗?”
莫利小姐酸酸地说:
“你能期待和一个爱尔兰人有多合得来!”
“你想说什么,莫利小姐?”
“爱尔兰人都是火爆脾气,不管什么事,他们总喜欢和人争吵。赖利先生喜欢跟别人争论政治问题。”
“只是政治问题吗?”
“只是政治问题。赖利先生在许多方面都不是特别令人满意,但是他医术很好——至少我弟弟是这么说的。”
贾普追问道:“他怎么不令人满意了?”
莫利小姐犹豫了一下,幽幽地说:“他酗酒——不过请别再问了。”
“关于这一点你弟弟和他有没有矛盾?”
“亨利旁敲侧击地给了他一些建议。”莫利小姐用说教的口气说,“做牙医手不能抖,嘴里的酒气会让病人失去对你的信赖。”
贾普点头表示同意。他接着问:
“你能跟我们说说你弟弟的经济状况吗?”
“亨利收入可观,他存了一些钱。我父亲给我们每个人也留下了一点儿。”
贾普轻咳了一下,小声问:
“我想,您并不知道你弟弟有没有留下遗嘱吧?”
“他有,我还可以告诉您里面的内容。他留下一百英镑给格拉迪丝·内维尔,其他的都归我。”
“明白了,那么……”
门被重重地撞开了,艾尔弗雷德的脸从门缝里伸了进来。他急切地说:
“内维尔小姐,她回来了——情绪反常。她能进来吗?她让我问一下。”
他边说,边不停地转动双眼,仔细打量着屋里的两个到访者,试图抓住每个细节。
贾普点点头。
莫利小姐说:“让她进来吧,艾尔弗雷德。”
艾尔弗雷德说了声“好的”,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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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利小姐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这孩子挺可怜的。”
4
格拉迪丝·内维尔个子高高的,皮肤白皙,看起来十分柔弱,年龄在二十八岁左右。虽然她有些心烦意乱,但是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聪明能干的姑娘。贾普借故要看莫利先生的文件,把她从莫利小姐身边带走,进了诊室旁边的那个小办公室。
她一直不停地重复说:
“我简直不能相信!莫利先生会这么做,这太不可思议了!”
她特别肯定他之前没有任何的不安和焦虑的迹象。
贾普开始发问:“你今天被人叫走了,内维尔小姐——”
她打断说:
“是的,整个事情简直就是个恶作剧!我觉得做这件事儿的人实在是太可恶了,我真这么想。”
“你是什么意思,内维尔小姐?”
“哎,我姑姑根本就没事儿,她好得很。她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对此我当然很高兴,但是这事儿让我特别生气,就这样给我发封电报,让我急得跟什么似的。”
“你还留着那封电报对吗,内维尔小姐?”
“我把它给扔了,我想是在车站。上面只是说,你姑姑昨晚中风了,请速来。”
“你觉得这封电报会不会是……嗯……”贾普故意咳了一下,“你的朋友卡特先生发的?”
“弗兰克?他为什么这么做?哦!我明白了,您是说我们俩串通好的?不是,确实不是,探长先生,我们谁都不会干出这种事情来。”
她真的有点儿被激怒了,贾普又没办法使她马上平静下来。但是一旦他开始问起当天上午病人的情况时,她就恢复了正常。
“都记在这个本子里,我猜您已经看过了。这些病人我基本都认识。十点钟,是索姆斯太太,她是来装新牙的;十点三十分,是格兰特女士,她年龄比较大,住在朗兹广场;十一点,是赫尔克里·波洛先生,他定期来做检查。噢,当然,就是这位先生,对不起,波洛先生,我实在是太难过了!十一点三十分,是阿利斯泰尔·布伦特先生,他是一位银行家,您知道,他待的时间很短,因为莫利先生上次就把要补的地方确定好了。然后是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她是临时打电话来的,牙疼,所以莫利先生把她加了进来。她太能说了,一刻不停地唠叨个没完,有点儿装腔作势的那种。然后是十二点,安伯里奥兹先生,他是个新病人,从萨伏依酒店打电话过来预约的。莫利先生有不少病人是外国人和美国人。然后是十二点三十分,科尔比小姐。她从沃辛来。”
波洛问:“我到的时候,这儿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军人,他是谁?”
“我想应该是赖利先生的一个病人。我去拿一下他的病人名单,好吗?”
“谢谢你,内维尔小姐。”
她出去了几分钟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本子,同莫利先生的很像。
她读道:“十点钟,贝蒂·休斯,是个九岁的小女孩;十一点,阿伯克隆比上校。”
“阿伯克隆比!”波洛小声重复了一句,“就是他!”
“十一点三十分,霍华德·赖克斯先生;十二点,巴恩斯先生。上午就这么些病人。当然,赖利先生不像莫利先生排得那么满。”
“你能告诉我们一些关于赖利先生病人的情况吗?”
“阿伯克隆比上校,在这里看牙已经很久了。希思夫人的孩子们也都是找赖利先生看牙。我不太认识赖克斯先生和巴恩斯先生,虽然我觉得听到过他们的名字,因为所有的来电都是由我接听,对吧——”
贾普说:“我们可以自己问赖利先生,我想尽快见到他。”
内维尔小姐出去了。贾普对波洛说:
“除了安伯里奥兹,都是莫利先生的老病人。我要马上和这位安伯里奥兹先生好好谈一次。记录表明他是最后一个见到莫利先生的人,我们一定要确认他见到莫利先生时,对方还活着。”
波洛摇摇头,慢慢地说:“你还是要找到作案动机。”
“我知道,这正是我们要找的难点。不过苏格兰场那边可能会有一些关于安伯里奥兹的资料。”他突然又说,“波洛,你心事重重啊!”
“我在考虑一件事。”
“什么事?”
波洛脸上带着几乎看不到的微笑说:
“为什么是贾普探长呢?”
“啊?”
“我问为什么是贾普探长,阁下您呢?您通常会来处理这种自杀案件吗?”
“其实是因为案发时我刚好在附近,在拉文罕—威格莫尔大街。那儿有一个诈骗系统案。他们打电话到那里,让我过来。”
“但是他们为什么会给您打电话呢?”
“呃,这个……这个很简单,阿利斯泰尔·布伦特。区探长一听说他今天早晨来过这儿,就把案子转给了苏格兰场。在英国,布伦特先生属于需要我们保护的人物。”
“你是说有人想要除掉他?”
“当然有啦。首先是那些赤色分子,其次还有我们的那些黑衫朋友(注:这里指的是黑衫军BUF(British Union of Fascists),一九三二年在英国出现的一个极右法西斯组织,因为其成员身着黑色衬衫而得名。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该组织被英国政府禁止。)。正是布伦特和他的集团稳固地支撑着当今的政府,以及他们所说的保守财政。所以说,如果他们觉得今天早晨发生的事儿有任何可能性是针对他的,都会要我们彻底调查。”
波洛点点头。
“这正是我隐约猜到的,也就是我的感觉。”他意味深长地摆了摆手,“这里面似乎出了点什么差错。原本的目标是,或者说应该是,阿利斯泰尔·布伦特。也许这只是一个开始——一场大规模行动的开始?”他用鼻子在空中吸了两下,“我能闻到这单交易背后金钱的味道!”
贾普说:“你想得太多了吧。”
“我是想说可怜的莫利只是这场游戏里面的一个小卒。也许他知道点儿什么,也许他告诉过布伦特点儿什么事,或者他们害怕他会告诉布伦特什么事情——”
格拉迪丝·内维尔走进屋来,他暂停了交谈。
“赖利先生正忙着给一个病人拔牙。”她说,“他大概十分钟之后会有时间,可以吗?”贾普说没问题,正好可以再跟那个艾尔弗雷德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