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发现她坐在面对窗户的大扶手椅上,是一位面善的中年女性,穿一身深蓝色的制服。她有点犹豫,迟迟没有进入主题,但波洛很快就让她放松下来,于是她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您瞧,波洛先生,我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我得到百灵鸟协会的派遣,去赫特福德郡看护一位病人。那位老先生名叫坦普尔顿。他的房子很舒适,家人也很友善。他的妻子坦普尔顿太太比他年轻很多,他还有一个头婚生的儿子跟他们住在一起。我不知道那个年轻人跟他的继母平时关系好不好,因为他并不是您所想的那种普通人。虽然说不上有什么缺陷,但显然他不是个聪明人。怎么说呢?一开始,坦普尔顿先生的病情对我来说实在太离奇了。有时候他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然后他就突然开始发作,又是胃疼又是呕吐。可是医生似乎很乐观,我也没有立场多说什么,可我还是忍不住要去想。然后……”她顿了顿,然后脸涨得通红。
“然后发生了某些事情,让你开始产生怀疑了?”波洛猜测道。
“是的。”
可她似乎还是很难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我还发现家里的用人在议论。”
“关于坦普尔顿先生的疾病?”
“哦,不!关于……关于另一件事……”
“坦普尔顿太太?”
“是的。”
波洛对这种事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天赋。护士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了话头。
“他们此前一直在议论。然后有一天,我偶然看到他们在一起……在花园里……”
她说到这里就停下了。我们的客户明显正承受着莫大的道德折磨,使得没有一个人会不识时务地追问她到底在花园里看到了什么。她看到的东西显然足够让她做出自己的决定了。
“之后那些发作越来越严重了,可特里夫斯医生却说那很正常,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还说坦普尔顿先生本来就命不久矣。但我之前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在我漫长的护士生涯中,从来没见过。我觉得那更像是某种……”
她顿了顿,欲言又止。
“更像砷中毒?”波洛再次及时伸出了援手。
她点点头。
“然后,我是说,连病人也说了些奇怪的话。‘他们会替我办好的,那四个人。他们会替我办好的。’”
“嗯?”波洛飞快地反问。
“这就是他的原话,波洛先生。当然,那时他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肯定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们会替我办好的,那四个人。’”波洛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您觉得他说的‘那四个人’是什么意思?”
“这我可不好说,波洛先生。我觉得他有可能在说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还有医生,说不定也包括克拉克小姐,她是坦普尔顿太太的好友。这就是四个人了,不是吗?他可能觉得那四个人在暗中联合起来跟他作对。”
“确实,确实。”波洛心不在焉地说,“那食物呢?你无法对食物提高警惕吗?”
“我一直都在尽我所能。可是当然了,有时候坦普尔顿太太会坚持自己送食物进来,然后还有我休假的时候……”
“没错。而且你对自己观察到的线索还不够自信,不敢去找警察?”
光是这句话就让护士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波洛先生,我是这样做的。坦普尔顿先生在喝完一碗汤后突然严重发作了一次,于是我偷偷地弄了一点碗底剩下的汤汁,并且带了过来。今天我得到了一天假期,去探望生病的母亲,正好坦普尔顿先生的状态不错,不需要我随时看护。”
她掏出一小瓶深色液体,交给波洛。
“太好了,小姐,我们马上就把这个拿去检测。如果您能够在……我想想,一个小时后回来,我们应该能明确您的怀疑。”
问过访客的姓名,并问清楚她的资质后,波洛把她送了出去。随后他写了一张留言条,跟小瓶子里的汤一块儿送走了。在我们等待结果的时候,波洛竟出乎意料地开始核实那位护士的来历。
“不不,我的朋友,”他宣称,“我当然要小心谨慎。别忘了四魔头还盯着我们呢。”
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快就打探到这个名叫梅布尔·帕尔默的护士确实是百灵鸟协会的成员,也确实接到了这份派遣。
“目前为止一切良好,”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瞧,我们的帕尔默护士回来了。这不,检测报告也来了。”
“里面有砷的成分吗?”她紧张地问。
波洛摇了摇头,重新叠好报告。
“没有。”
我们全都大吃一惊。
“里面没有砷。”波洛继续道,“但含有锑,既然如此,我们会马上前往赫特福德郡。上帝保佑我们能及时赶到。”
我们决定采用最简单的计划,让波洛直接以侦探的身份上门拜访,但他表面上的拜访原因是向坦普尔顿太太打听她以前聘用过的一个用人。他会声称自己从帕尔默护士那里问到了那个人的名字,并怀疑那个人参与了一起珠宝抢劫案。
我们到达埃尔姆斯达——坦普尔顿宅邸的名称——时已经很晚了。我们让帕默尔护士比我们早二十分钟前往,以免有人对我们同时到达产生怀疑。
前来迎接我们的坦普尔顿太太是个高大阴沉的女人,动作慢吞吞的,眼神里充满不安。在波洛表明自己的身份时,我注意到她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仿佛被吓了一大跳,但她回答波洛的问题时的语气还算平稳。然后,波洛为了试探她,故意说起了一段冗长的妻子毒杀丈夫的故事。他说话时目光从未离开她的脸,尽管她已经尽力了,却还是无法掩饰越来越明显的焦虑。最后,她突然语无伦次地编了个理由,匆忙离开了房间。
我们并没有被抛下多久。很快就有个留着一小撮红胡子、戴着夹鼻眼镜的臃肿男人走了进来。
“我是特里夫斯医生,”他先做了自我介绍,“坦普尔顿太太让我代为转达她的歉意。她现在状态很糟糕,你们知道的。精神过于紧张。她实在太担心自己的丈夫了。我已经给她开了安眠药,让她卧床休息。但她希望你们能留下来用一顿便饭,由我来招待二位。我们都听说过您,波洛先生,您好不容易来一趟,可不能这么快就走了。啊,米奇来了!”
一个年轻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他长着一张圆脸,看起来无比愚蠢的眉毛高耸着,好像永远处于震惊之中。他跟我们握手的时候尴尬地笑了笑,这明显就是那个“有点缺陷”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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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我们就都围坐在餐桌旁了。特里夫斯医生离开房间,应该是去开红酒了。就在此时,那个年轻人的表情突然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只见他俯身向前,盯着波洛。
“你来是为了父亲的事。”他点着头说,“我知道。我知道很多事情,但他们都不这么认为。如果父亲死了,母亲会很高兴,因为这样她就能嫁给特里夫斯医生了。她不是我的生母,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她。她做梦都想让父亲死去。”
这一切实在太可怕了。幸运的是,没等波洛来得及回答,医生就走了回来,我们不得不开始一段迫不得已的东拉西扯。
紧接着,波洛突然瘫倒在椅子上,虚弱地呻吟了一声。他的脸上写满了痛苦。
“我亲爱的先生,您怎么了?”医生大喊一声。
“只是一阵突然发作的痉挛,我已经习惯了。不,不,我不需要您的帮助,医生。不过能让我到楼上稍微躺一会儿吗?”
他的要求马上就被满足了,我陪他到了楼上,看着他倒在床上,大声呻吟着。
刚开始那一瞬间我还信以为真了,但很快便发现波洛是在——用他自己的说法就是——演一场闹剧。而他真正的目的其实是让我们被留在楼上,靠近病人的房间。
因此,在所有人都离开的那一刻,当他猛地坐起身时,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快,黑斯廷斯,窗户,外面长着常春藤,我们可以在他们起疑之前爬下去。”
“爬下去?”
“是的,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栋房子。你看到他晚餐时的样子了吗?”
“医生?”
“不,是小坦普尔顿,他把玩面包的样子。你还记得弗洛西·门罗死前告诉我们的事情吗?克劳德·达雷尔习惯用面包从桌子上沾走碎屑。黑斯廷斯,这是个庞大的阴谋,那个一脸蠢相的年轻人就是我们的死敌——四号!赶快。”
我并没有费心与他争辩。尽管整件事看起来太难以置信了,但无论如何,拖延都是不明智的。我们尽量安静地顺着常春藤爬了下去,随后径直走向小镇上的火车站。这时正好能赶上八点三十四分发车的末班车,保证我们能在十一点左右回到伦敦。
“阴谋。”波洛若有所思地说,“到底有多少人跟他们是一伙的?我怀疑整个坦普尔顿家都是四魔头的手下。莫非他们只是想把我们骗到那里去?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莫非他们想一直伪装下去,把我留在那里,直到他们有时间……做什么?我现在开始好奇了。”
他再次陷入了沉思。
回到寓所后,他在起居室门口拦住了我。
“注意,黑斯廷斯。我怀疑其中有诈,让我先进去。”
他先走了进去,让我感到有些可笑的是,他还用一只旧套鞋小心翼翼地按下了电灯开关。随后他像一只误入陌生领域的猫一样在屋子里转起了圈圈,小心谨慎,轻手轻脚,随时警惕着危险。我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乖乖地待在墙边没动。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波洛。”我不耐烦地说。
“看来是的,我的朋友,看来是的。但还是保险起见。”
“见鬼。”我说,“反正我得先把火生起来,然后抽一管烟。我可算捉住你一回了。你最后用的火柴,没有像平时那样放回架子上——这可是你一直强迫我做的。”
我伸出手,紧接着便听到波洛警告的喊声。我看到他朝我扑过来,我的手刚碰到火柴盒。
然后,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蓝色的火光,并听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最后只剩下黑暗。
我醒过来,发现我们的老朋友里奇韦医生正弯腰看着我。他脸上闪过如释重负的表情。
“躺着别动。”他柔声说,“你没事。还记得吗,刚才出了个意外。”
“波洛?”我呢喃道。
“你在我家。一切都很好。”
我心中涌起一阵冰冷的恐惧。他的顾左右而言他让我害怕得喘不过气来。
“波洛呢?”我追问道,“波洛怎么样了?”
他意识到我肯定已经猜到了真相,再继续逃避是毫无意义的。
“你奇迹般地生还了……而波洛……却没有这么幸运!”
我大喊一声。
“没死吧?没死吧?”
里奇韦低下头,强忍着自己的感情。
我拼命挣扎着坐了起来。
“波洛虽然死了。”我虚弱地说,“但他的精神永存。我会继续他的工作!葬送四魔头!”
然后我便倒回床上,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