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一脸谦卑地坐在一袭黑衣、庄重威严的毕索普太太面前。
要融化毕索普太太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毕索普太太是一位秉持保守的习惯和观念的女士。她对外国人抱有强烈的反感,而波洛又无疑是个地道的外国人。她非常冷淡地接待他,用厌恶和怀疑的眼光打量着他。
洛德医生的引见也丝毫没有起到缓和局面的作用。
当洛德医生离开后,毕索普太太说:“我敢肯定,洛德医生是个聪明的医生。他的前任兰塞姆医生在这里行医已经很多年了!”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兰塞姆医生是个可靠的医生,行事作风符合乡村的风俗习惯。而洛德医生,只是个不负责任的年轻人,一个走运接替了兰塞姆医生职务的人,对他的评价只有“聪明”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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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洛能说会道,机智过人。但即使他使出浑身解数,毕索普太太对他仍是爱理不理,横眉冷对。
韦尔曼夫人的死很让人伤心,她在这一带备受尊敬与好评。逮捕卡莱尔小姐是“令人不齿”的行为,都是那些“新发明的办案手段”的杰作。毕索普太太对玛丽·杰拉德之死的看法是模棱两可的,她说来说去只是:“我说不上来,真的。”
波洛打出了最后一张王牌。他得意扬扬地提起最近拜访桑德灵厄姆的事,他仰慕地说起那位皇亲贵胄的平易近人与慷慨仁慈。
毕索普太太每天的生活重心就是关注王室贵族的动向,这下她被波洛震慑到了。毕竟,如果他们都把波洛先生奉为座上宾,嗯,当然,情况就大不同啦。外国人也好,本国人也罢,她艾玛·毕索普算哪根葱,难道还要跟王室对着干吗?
很快,她和波洛先生就愉快地谈论起一个非常有趣的话题——关于公主挑选合适的未来夫婿的问题。
经过一圈的筛选,他们得出结论,目前的这些候选人都还不够好,随后谈话也陷入无聊的兜圈中。
波洛语重心长地感叹道:“婚姻,唉,充满了危险和陷阱!”
毕索普太太说:“是的,的确如此,还有讨厌的离婚。”她的语气像是在谈论一种传染病,例如水痘。
“我想,”波洛说,“韦尔曼夫人去世前,一定很希望看到她的侄女找到理想归宿吧?”
毕索普太太点点头。“确实如此。埃莉诺小姐和罗德里克先生的订婚让她十分欣慰。这是她一直希望的。”
波洛大胆猜测:“他们订婚也许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讨好她吧?”
“哦,不,我不认为是这样,波洛先生。埃莉诺小姐一直都倾心罗迪先生,一直如此,从她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起就这样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埃莉诺小姐天性忠诚执着!”
波洛低声说:“那男方呢?”
毕索普太太严肃地说:“罗德里克先生也喜欢埃莉诺小姐。”
波洛说:“然而,婚约还是取消了不是吗?”
毕索普太太的脸红了。她说:“都怪那草丛里毒蛇的诡计,波洛先生。”
波洛适时地露出一个震惊的表情:“此话怎讲?”
毕索普太太的脸更红了,她解释说:“在这个国家,波洛先生,人们通常不说死人的坏话,但是那个年轻的姑娘,波洛先生,诡计多端。”
波洛看着她,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他直言不讳道:“你让我太吃惊了。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对那姑娘的印象完全不同,都说她是一个非常单纯朴实的姑娘。”
毕索普太太的下巴颤抖了一下。“她是很狡猾的,波洛先生。人们都被她骗了。比如那个霍普金斯护士就是!是的,还有我那可怜的女主人!”
波洛同情地摇了摇头,嘴里配合地“啧啧”了几声。
“是的,千真万确,”毕索普太太受到鼓励越说越起劲,“可怜的女主人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那年轻姑娘花言巧语骗得她的信任。她知道怎么样可以得到好处。总是缠在她身边,给她读书,给她带一束束鲜花。使得女主人一刻也离不了她,玛丽长玛丽短,一天到晚都在问‘玛丽在哪里?’还有她花在这姑娘身上的钱!昂贵的学校,还送她到国外去留学,而那个姑娘只不过是老杰拉德的女儿!我告诉你,连她父亲都看不下去了!他常常抱怨她的小姐做派。有悖她的身份,妄图飞上枝头变凤凰,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这一次,波洛同情地摇摇头说:“真是的,真是的。”
“还有就是她勾引罗迪先生的手段!他太单纯了,根本没有看穿她。而埃莉诺小姐,像她这样心地善良的年轻姑娘,当然也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男人都是一样的:只要几句奉承话和一张漂亮的脸蛋,就什么都不在话下了!”
波洛叹了口气。“我想,她也有和她身份相当的追求者吧?”他问。
“当然,有的。鲁弗斯·比格兰德的儿子泰德就是一个——那可是一个少有的好小伙子。但是,哦,不行,他配不上我的大小姐!我真是受不了她的装模作样!”
波洛说:“她这样对待他,难道他没有生气吗?”
“他生气。他责怪她跟罗迪先生眉来眼去。我知道这是事实。那小伙子生气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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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意,”波洛说,“你让我大开眼界,毕索普太太。有些人就是有本事用寥寥几句话就能把一个人形容得惟妙惟肖。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天赋。我现在对玛丽·杰拉德有了一个清晰的印象。”
“你要知道,”毕索普太太说,“我不会再说这个姑娘的坏话了!我不想这么做,毕竟她人都已经死了。但毫无疑问她的确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波洛低声说:“我不知道,这事会怎么收场呢?”
“这正是我想说的!”毕索普太太说,“相信我,波洛先生,要是我亲爱的女主人还活着,当时我们都震惊得不得了,但现在我倒觉得,她去世得早反而是一种幸运。要不然还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呢!”
波洛追问:“你是什么意思?”
毕索普太太严肃地说:“我见过这种事情不止一次啦。我姐姐服务的人家就发生过这种事。一次是老兰多夫上校,去世后一分钱也没有留给他可怜的妻子,全都给了一个住在伊斯特本的荡妇。还有一次是老戴克斯太太,把钱留给了教堂的管风琴手——那些留着长头发的年轻小伙子中的一个,而不是她那些继子和继女。”
波洛说:“你的意思是说,韦尔曼夫人也有可能会把她所有的钱都留给玛丽·杰拉德?”
“如果真那样的话,我是不会感到意外的!”毕索普太太说,“我一点都不怀疑,那个年轻姑娘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如果我冒昧地对此多说几句,韦尔曼夫人会把我生吞活剥的,尽管我已经跟随她将近二十年。这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世界,波洛先生。你想尽忠职守,但没人领情。”
“唉!”波洛叹了口气,“多么真实的领悟啊!”
“但是终究邪不胜正。”毕索普太太说。
波洛说:“确实。玛丽·杰拉德已经死了。”
毕索普太太舒心地说:“她已经得了报应,我们不要再批评她了。”
波洛若有所思地说:“她的死似乎相当令人费解。”
“都怪这些警察和他们的什么新的办案手段,”毕索普太太说,“像埃莉诺小姐这样一个出身良好、有教养的年轻淑女怎么会下毒害人呢?他们还想把我拖下水,还说我说过她的神情很奇怪!”
“那么不奇怪吗?”
“神情奇怪有什么不对呢?”毕索普太太叹了一口气,“埃莉诺小姐是个有七情六欲的年轻姑娘。她要去整理她姑姑的遗物,这终究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
波洛同情地点点头。他说:“要是你当初陪着她一起去,事情就容易多了。”
“我想陪她的,波洛先生,但她坚决地拒绝了我。哦,埃莉诺小姐一直是个非常骄傲而矜持的年轻姑娘。我真希望当时和她一起去了。”
波洛低声说:“你没想到跟过去到房子里看看?”
毕索普太太威严地昂起头。“别人不需要我,我是不会去的,波洛先生。”
波洛显得有些尴尬。他喃喃地说:“再说了,你那天早上一定是有别的重要事情吧?”
“我记得,那天天气非常暖和。十分闷热。”她叹了口气。“我走到墓地,放了些鲜花到韦尔曼夫人的墓前,表示悼念。我在那里逗留了挺长时间。我都快热晕了。我很迟才回家吃午饭,我姐姐看到我大汗淋漓的样子很生气!怪我不应该在那样热的天气里奔波。”
波洛敬佩地看着她。他说:“我真佩服你,毕索普太太。你对去世的女主人的感情令人感动。我想,罗德里克·韦尔曼先生一定很自责那天晚上没有去看他婶婶吧?虽然他也不可能知道她竟然这么快就去世了。”
“哦,这你就完全弄错了,波洛先生。我可以告诉你真实情况。罗迪先生其实进过他婶婶的房间。我当时就在外面。我听见护士下楼的声音,我想我最好去看看女主人会不会有什么需要,因为你也知道那些护士是什么样的,她们总是待在楼下和女仆闲聊,要不然就是到处打听,烦人得要死。那个霍普金斯护士比那个红头发的爱尔兰护士好不到哪儿去。总是喋喋不休,制造麻烦!所以,正如我刚才说的,我想过去看看是否一切都好,而就在那时,我看到了罗迪先生溜进他婶婶的房间。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知道他来过,但无论如何,他没有任何理由责怪自己!”
波洛说:“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说。他看起来有点神经质。”
“只是有点爱胡思乱想。他一直都是这样。”
波洛说:“毕索普太太,你显然是个非常有见识的女人。我对你的判断力有很高的评价。你认为玛丽·杰拉德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毕索普太太哼了一声。“我觉得答案一目了然!肯定是艾伯特装馅料的那些脏兮兮的罐子。在货架上都摆了有一个月了!我表弟有一次吃了他家的罐头螃蟹,得了一场病,差点都死了!”
波洛提出反对意见:“但是在尸体里发现的吗啡又是怎么回事呢?”
毕索普太太郑重地说:“我不知道吗啡是什么!但我知道医生是怎么回事。你告诉他们要找的东西,他们就会找到它!他们大概觉得变质的鱼糜不够刺激吧!”
波洛说:“你不觉得她有可能是自杀吗?”
“她?”毕索普太太嗤之以鼻。“不可能。她都打定主意要嫁给罗迪先生了,为什么要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