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德口气硬邦邦地说道:“两年前我们经历过一次很糟糕的危机。你还记得吧,年轻的威廉斯潜逃了。我们在重整旗鼓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困难。接着继新加坡之后远东那边的局面又横生枝节——”
她打断了他的话。
“这些都不重要。那时候你陷入了困境。而你现在依然没能从困境中走出来吗?”
他说:“以前我都是靠戈登。戈登本来是可以把事情摆平的。”
她马上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当然。我不想责备那个可怜人——归根结底,为了一个漂亮女人而失去理智只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如果愿意的话他凭什么就不能再结一次婚呢?然而他还什么事情都没解决完,没立下一份正经遗嘱,也没安顿好他自己的事务就在空袭中丧了命也真是够倒霉的。事实是,无论身处何种险境,人压根儿就不相信送命的会是自己。炸弹通常都会落到别人脑袋上!”
“抛开他去世不说,我其实是非常喜欢戈登的——而且也以他为荣,”戈登·克洛德的弟弟说道,“他的死对我来说就像是晴天霹雳一样。在那一瞬间……”
他没再往下说。
“我们会破产吗?”弗朗西斯带着聪明的关切问道。
杰里米·克洛德几近绝望地看着她。然而她并没有意识到,他应付起泪眼婆娑和惊慌失措来可能会好得多。这种冷静超然又实实在在的兴趣彻底地把他击垮了。
他没好气儿地说道:“比那个可糟糕多了……”
他瞧着她一声不吭地坐在那儿,心里掂量着那句话。他心中暗想,“再有一会儿我就不得不告诉她了。她会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非得知道不可。或许她都不会相信。”
弗朗西斯·克洛德叹了一声,在她的大扶手椅里坐直了身子。
“我明白了,”她说,“是挪用公款。或许就算我用词不当,也是那类的事情……就像年轻的威廉斯一样。”
“是的,只是这一次——你不明白——我得负责。我挪用了交给我负责管理的信托基金。到目前为止,我一直都掩盖得很好——”
“但是现在整件事情就要败露了?”
“除非我能弄到必需的钱——还得快。”
他感受到了一种这辈子前所未有过的羞愧。她又会怎样看待这件事呢?
此时此刻她表现得安之若素。但另一方面,他想,弗朗西斯从来都不会大吵大闹,也从来不会怨天尤人或者责骂训斥。
她皱着眉头,用一只手抚着脸颊。
“真是气人啊,”她说,“我自己是一点儿钱都没有……”
他语气生硬地说道:“还有一份你的婚前财产协议呢,但是——”
她心不在焉地说道:“但是我想那笔钱也已经没了。”
他沉默了,接着用干哑的声音费力地说道:“我很抱歉,弗朗西斯。我的歉意无以言表。你做了笔亏本儿的生意。”
她突然抬眼看着他。
“你刚才也说过这句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杰里米冷冷地说道:
“当你大发善心嫁给我的时候,你有权利去憧憬——呃,家庭的完整——以及一种远离肮脏、无忧无虑的生活。”
她惊讶万分地看着他。
“瞧你说的,杰里米!你到底觉得我嫁给你是为了什么呀?”
“你一直都是个忠贞不渝的妻子,亲爱的。但我很难自我感觉良好地认为你会在迥然不同的情形下——呃——接纳我。”
她凝望着他,突然之间放声大笑起来。
“你这个可笑的老家伙!你那副一本正经的面孔背后得藏着一颗多么多愁善感的心啊!你真的以为我嫁给你是作为你把我父亲从那群狼——或者说从那些赛马俱乐部的管理人之类的人手里救出来之后需要付出的代价吗?”
“你非常喜欢你父亲,弗朗西斯。”
“我是很喜欢老爸!他太有魅力了,跟他在一起生活乐趣无穷!但我一直都知道他是个坏蛋。而你如果认为我委身于我们的家庭律师是为了要把他从那些始终缠着他的麻烦当中解救出来的话,那就说明你对我从来都不曾了解过。从未有过!”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太离奇了,她心中暗忖,嫁给一个人二十多年,却还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可是如果你和他的想法有天差地别的话你又怎么才能知道呢?他有着一颗浪漫的心,当然,伪装得很好,但是骨子里还是浪漫的。她想:“他卧室里所有那些斯坦利·韦曼[1]的古老作品啊。我早该从这些里面看出来的。这个可怜的亲爱的笨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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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声说道:
“我嫁给你当然是因为我爱上了你。”
“爱上了我?但你能从我身上看出什么来啊?”
“如果你问我这个,杰里米,我真的不知道。你是那么与众不同,和父亲身边的那一大堆人一点儿都不一样。首先就是你从来都不谈论那些比赛用的马。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厌恶那些赛马——以及它们在纽马克特杯[2]比赛上能有几成胜算!有一天晚上你过来吃晚饭——你还记得吗?那次我坐在你旁边,问你什么是金银复本位制,而你就告诉我了——是真的告诉我了。那可花了一整顿饭的时间啊——六道菜——我们那会儿还挺有钱,雇了个法国大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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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肯定极其枯燥乏味。”杰里米说。
“简直让人神魂颠倒!以前可从来没有人这么认真地对待过我。而你那么彬彬有礼,然而似乎又绝不看我一眼,或者觉得我招人喜欢或者长得漂亮之类的。这一下就刺激到了我。我发誓要让你注意到我。”
杰里米·克洛德带着几分严厉说道:“我当然注意到你了。那天晚上我回到家以后一夜都没合眼。你穿了一条蓝色的连衣裙,上面有矢车菊的图案……”
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随后杰里米清了清嗓子。
“呃——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马上给他的尴尬打了个圆场。
“而我们现在是一对遇到了难题的中年夫妇,正在寻求最佳的解决途径。”
“弗朗西斯,在你刚才告诉我那些话之后,我就觉得这件——这件不光彩的事儿简直让人无地自容——”
她打断了他。
“咱们还是把事情说清楚吧。你现在觉得歉疚,因为你做了犯法的事儿。你可能会被起诉——会去坐牢。”(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我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为了阻止它,我会拼尽全力,不过可千万别觉得我这是出于义愤。别忘了,我们家本来也不是什么有道德观念的家庭。我父亲,不管他怎么有吸引力,都多多少少是个恶棍。还有查尔斯——我的堂兄。他们帮他遮遮掩掩他才没被起诉,然后他们就紧赶慢赶地催着他到北美的殖民地去了。再有就是我的堂弟杰拉尔德——他在牛津的时候伪造过一张支票。但是他去参加了战斗,因为他的英勇无畏,为战友的无私奉献以及他超乎常人的忍耐力,死后还得到了一枚维多利亚十字勋章。我想说的是人都是这个样子——既没有那么坏也没有那么好。我并不觉得我自己就多么正直——我过去曾经是,因为那时候也没有什么诱惑让我变得不正直。不过我所拥有的是大把的勇气,而且,”(她冲他微微一笑)“我忠心耿耿!”
“亲爱的!”他站起身,朝她走过来。随后他停下脚步,用嘴唇贴住了她的秀发。
“那么现在,”爱德华·特伦顿勋爵的女儿对他微笑着抬起头说道,“我们要怎么办呢?无论用什么方法去筹点儿钱来?”
杰里米的表情僵住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筹。”
“用这栋房子作抵押。噢,我明白了,”她的反应很迅速,“已经抵押了。我真傻。你当然已经把所有明摆着的方法都试过了。那接下来就是借钱的问题喽?我们能找谁借呢?我认为也只有一条路了。找戈登的遗孀——那个让人看不透的罗萨琳!”
杰里米踌躇不定地摇了摇头。
“这肯定会是一大笔钱……而且不能从本金里面拿。那笔钱只是让人为她托管,供她生活所需而已。”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还以为完全归她支配呢。那她要是死了会怎么样?”
“那就归戈登最近的亲属了。也就是说在我,莱昂内尔,阿德拉以及莫里斯的儿子罗利之间分配。”
“归我们……”弗朗西斯慢条斯理地说道。
有什么东西仿佛从房间中飘过——似乎是一股寒气——一个念头留下的阴影……
弗朗西斯说:“你以前没跟我说过……我还以为全都归她呢——你没说过她喜欢留给谁就可以留给谁吧?”
“没说过。根据一九二五年关于无遗嘱死亡的法律规定……”
也不知道弗朗西斯究竟有没有在听他的解释。他话音刚落,她就说道:
“对我们自己来说,这个已经没什么用了。她还远不到中年我们就已经入土为安。她多大岁数?二十五——二十六?她没准儿能活到七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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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里米·克洛德迟疑不决地说道:
“我们可以找她贷一笔款——看在是一家人的分儿上。她也许是个慷慨大方的姑娘呢——其实我们对她的了解真是太少了——”
弗朗西斯说:“不管怎么说,我们一直对她还是相当不错的——就不像阿德拉那样恶毒。她可能会有所回应。”
她丈夫用警告的口吻说道:
“那可绝对不能让她看出来——呃——咱们真的急等着用。”
弗朗西斯不耐烦地说道:“当然不会啦!麻烦在于我们不得不去打交道的人不是这个姑娘本人。她完完全全处于她那个哥哥的控制之下。”
“一个特别不招人待见的年轻人。”杰里米·克洛德说。
弗朗西斯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抹微笑。
“噢,错了,”她说,“他挺招人喜欢的。非常招人喜欢。我猜也有那么点儿无所顾忌不择手段。不过就眼下看来,我同样也挺无所顾忌不择手段的!”
她的笑容变得冷酷起来。她抬眼看着她的丈夫。
“我们不会一败涂地,杰里米,”她说,“一定会有办法的……哪怕我不得不去抢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