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 1

发布时间: 2019-12-01 14:2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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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声音说道:

“把这个喝了。”

诺玛颤抖了起来。她的眼睛显露出茫然无措的神情。她往身后的椅子里蜷缩了一些。那个声音又重复道:“把这个喝了。”这次她顺从地喝了下去,接着微微咳嗽了一下。

“这个,这个好浓烈。”她喘息道。

“你喝了之后会好点的。几分钟后你就会舒服一些。只要在这里静静坐着等待就好了。”

之前那种令她感到有些难受和晕眩的感觉消散了。她的脸颊开始有了些血色,也不再颤抖了。她第一次环视四周,留意着周围的环境。她曾被那种害怕和恐惧的感觉所困扰,但是现在似乎一切都恢复正常了。这是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屋内的陈设似乎有些眼熟。一张桌子,一张长沙发,一张普通的椅子,还有一张上面放着听诊器和其他仪器的桌子,她觉得那些仪器是用来治疗眼睛的。接着她的注意力从这些普通的场景转到了那些特殊之处——那位命令她喝下药液的男人。

她看到了一个大约三十岁,红色头发,面目虽丑但是别有一番吸引力的男人,那是一张满脸皱纹却很有意思的脸庞。他安抚式地点点头。

“您清醒点了吧?”

“我,我想是的。我,您,发生了什么?”

“您不记得了吗?”

“那场交通事故。我,它朝我开来,它,”她看着他,“它轧到了我。”

“啊,没有,您没被轧到。”他摇摇头,“我看到了您。”

“您?”

“是的,您在马路中央,一辆车朝您开来,我把您拉了过来。您这样跑上机动车道是要做什么?”

“我记不得了。我,是的,我想我肯定是在想什么事。”

“那辆捷豹车速度太快了,马路另一侧还有一辆公共汽车开了过来。那辆车是想要撞倒您或是要做类似的事,是吗?”“我,不,不,我肯定不是这样的。我的意思是我——”

“嗯,我想可能有别的原因,可能吗?”

“您的意思是?”

“嗯,您明白的,可能是有意为之。”

“您说的有意为之是指什么?”

“实话说,我只是在想您是否意图自杀?”他看似随意地补充一句,“是吗?”

“我,不,嗯,不,当然不是了。”

“如果您真的要那么做就太傻了。”他的语调变得轻松了一些,“说吧,您一定还记得些什么。”

她又开始颤抖。“我想,我想这样就能永远结束了。我想——”

“那么您还是在试图自杀,是吗?出了什么事?您可以告诉我。为了男朋友?那倒真是令人难受至极的事情。而且,人们总是以为自己在自杀了之后,会令他人感到后悔。但是还是别这么想。人们不喜欢事后后悔,或是对于他们所犯的过错感到抱歉。那些男朋友或许会说:‘我总是觉得她有点不正常,但是其实这样最好了。’下次您去撞捷豹车的时候,最好记住我所说的话。即使猎豹也会去思考的。这是您的烦恼所在吗?男朋友跟您分手了?”

“不。啊,不是的。正相反。”她突然补充道,“他希望跟我结婚。”

“这也不至于让您去主动撞捷豹车啊。”

“是的,确实。我这么做是因为——”她欲言又止。

“您最好还是跟我说说,您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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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诺玛问。

“是我带您坐出租车到这里的。您看上去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有些擦伤。我想,您只是吓得要死,呆住了。我问您家庭地址,但是您看着我就好像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一样。人们越围越多,所以我只好叫了一辆出租车带您来了这儿。”

“这是一间医生的诊疗室吗?”

“这是医生的诊室,我是个医生。我的名字是斯蒂林弗利特。”

“我不想看医生!我不想跟医生讲话!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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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害怕,我害怕医生会说——”

“现在放松点,我亲爱的姑娘,您不是花钱雇我看病的。就把我当成一个爱闲操心的人,把您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您才不至于胳膊腿骨折,头部受到重创或者终生残疾。还会有别的什么事呢。这要是以前,要是您蓄意自杀,可是要上法庭的。如今,要是能证明您是自杀,也是一样。所以啊,您不能说我不够坦诚了吧。您现在就算是为了感谢我,也该告诉我究竟为什么您这么害怕医生,医生曾对您做过什么?”

“什么都没有,他们什么都没有对我做过。但是我害怕他们可能会——”

“可能会怎样?”

“把我关起来。”

斯蒂林弗利特医生挑起他那泛黄的棕色眉毛,看着她。

“嗯,这样啊。”他说,“您似乎对医生有一些奇怪的看法。为什么我要把您关起来?您要喝杯茶吗?”他补充道,“或是您更愿意来一颗紫色药丸或是镇定剂什么的?这是您这个年纪的人最喜欢的东西。您自己也会服用一些吧,是吗?”

她摇摇头说:“不,不是的。”

“我不相信。抛去这些不谈,为什么您如此惊恐,如此心灰意冷呢?您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吧,是吗?我不该这么说。医生才不愿意把病人关起来呢。精神病院早就爆满了,很难再塞一个进去。事实上,最近他们还放出去很多人,是那些真正该被关起来的人。在这个国家,各处都人满为患。”

“那么。”他继续说,“您的口味如何?您是想服用些我药柜里的药呢,还是喝一杯老式的正宗的英国浓茶?”

“我,我想喝茶。”诺玛说。

“印度茶还是中国茶?该这么问客人的,是吗?不好意思,我不肯定这里是否还有中国茶。”

“我更喜欢印度茶。”

“好的。”

他走向门口,打开门后喊道:“南妮,来一壶两人份的茶。”

他返身回来,坐下来说道:“现在您听好了,小姐,顺便问一句,您的名字是什么?”

“诺玛,雷斯……”她顿住了。

“什么?”

“诺玛·韦斯特。”

“好的,韦斯特小姐,让我们事先说清楚。我不是在治疗您,您也不是来找我看病。您就是个街头意外事故的受害者,我们就这么认为,相信您也愿意这么想。这么说对那辆捷豹车的驾驶者来说不是很公允。”

“我最先是想要从桥上跳下来的。”

“是吗?您会发现那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现今筑桥的人也是相当谨慎的,我的意思是您需要攀上栏杆,这相当困难。会有人阻止您。是的,我还是那个看法,我带您回家是因为您受惊过度无法告知我您的地址。顺便问一句,您的地址到底是什么?”

“我没有什么地址。我,我不住在任何地方。”

“有意思。”斯蒂林弗利特医生说道,“这就是警察所说的‘没有固定的居所’的那种人。您要怎么办?整夜坐在河堤上吗?”

她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我可以把这次事故报告给警察,但是我没有义务这么做。我更愿意相信这是因为您处于一种少女式的冥想之中,在穿越马路的时候忘了先往左看一眼。”

“您跟我想象中的医生不一样。”诺玛说。

“真的吗?嗯,在这个国家,我对自己所从事的行业越发厌倦。事实上,我已经决定关掉我的私人诊所,我要去澳大利亚开辟新的诊疗事业。所以您对我不应该抱什么疑虑,您也可以告诉我您看到一头粉红的大象从墙壁中走了出来,树木伸出枝杈好像要把你抓住之后扼死,您知道魔鬼什么时候会从人的眼中跳出来,或是其他什么神奇的幻想,我对此不会干涉的!如果要我说的话,您看起来足够理智清醒。”

“我不这么认为。”

“好吧,您可能是对的。”斯蒂林弗利特医生洒脱地说,“来讲讲您的依据吧。”

“我不记得自己做过的事……我告诉别人我做过的事,但是我却不记得我告诉过他们……”

“听起来您的记性好像很差。”

“您不明白。它们都是些——邪恶之事。”

“宗教狂吗?这听起来很有意思。”

“不是关于宗教的。它就是,就是仇恨。”

一阵敲门的声音之后,一位年迈的老妇端着放茶壶的托盘走了进来。她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又走了出去。

“要加糖吗?”斯蒂林弗利特医生问道。

“是的,谢谢您。”

“真是个明智的姑娘。当人受到惊吓之后,吃点糖还是很有好处的。”他倒了两杯茶,把其中一杯推到她那边,还把一个糖罐放在她身边。“那么现在,”他坐下之后说,“您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啊,是的,关于仇恨。”

“这是有可能的,不是吗?当你恨一个人到极致的时候,你就想杀了他。”

“啊,是的。”斯蒂林弗利特医生语调轻松地说道,“极有可能。事实上,这再自然不过了。但是即使您真的想去做,也不一定有足够的勇气去实施,您明白的。人类有一种天然的刹车系统,在适当的时刻,它会为您制动的。”

“您把它说得那么平淡无奇。”诺玛说。她的语调中带着明显的厌弃感。

“是的,这本来就很寻常。孩子们每天都会有这样的感受。乱发脾气,对他们的母亲或是父亲说:‘你真是讨厌透了,我恨你。你要是死了就好了。’母亲们通常都会比较理智,不会对此感到太过惊讶。当您长大后,您仍旧会恨什么人,但是那时您不会想要给自己找麻烦,不会真的去杀了他们。或是您执意要杀人——嗯,那么您就要去蹲监狱了。也就是说,如果您真的做了这样麻烦又困难的事情。您这么说不是在跟我开玩笑,是吗?”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当然不是了。”诺玛坐直了身子,她的眼睛闪烁着愤怒的火花。“当然不是了。您以为如果这不是真的,我会对您说如此可怕的事情吗?”

“那么好的。”斯蒂林弗利特医生说,“人们经常会这么做。他们叙述着那类关于自己的可怕的事情,还非常享受这些。”他从她手里接过空杯子。“那么现在,”他说,“您最好告诉我所有这一切。您在恨谁,为什么您会恨他们,以及您对他们做了什么?”

“爱能变成恨。”

“听起来好像是一首夸张的歌谣。但是要记得,恨也能变成爱。这是相通的。您还说不是男朋友闹的。他是您的男人,但是他却辜负了您。不是这么回事吗?”

“不,不。不是这样的。那是,是我的继母。”

“被残暴的继母所激发的动机。但是这是多么无意义啊。在您这个年纪,可以选择远离继母。除了跟您父亲结婚之外,她还做了些什么事吗?您是否也恨他,或是您太爱他了,不愿意跟其他人共享他。”

“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曾经很爱他。我深深地爱着他。他是,他是,我想他很好。”

“那么现在呢,”斯蒂林弗利特医生说,“听我说。我给您些建议,您看到那边的门了吗?”

诺玛转头,满目疑惑地看着门。

“很普通的门,不是吗?没上锁。像平常那样可以打开和关上。去,您自己去感受一下。您会看到我的管家从这扇门进进出出,不是吗?没有幻觉。来吧,站起来。照我说的去做。”

诺玛从椅子上起身,迟疑地走向那扇门,然后打开了门。她站在门缝处,转过头疑惑不解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