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听我们安排?”乔治说。
“我们留着他,只有大麻烦才会用得着他。”格罗内韦尔特说,“我跟他打了二十年交道。我保证,只要处理得好,他一定听我们的话。他非常精明,这种事他明白。”
乔治说:“皮皮,得把这件事布置成意外。这肯定是个热门话题。我们得让州长置身事外,不能让他的政敌、报纸或者电视节目有任何机会影射他。”
格罗内韦尔特说:“是的,一定不能对州长有什么影响,这非常重要。”
乔治说:“把这一次当作克罗斯的成人礼也许太复杂了。”
“不,这对他正合适。”皮皮说。大家都没法反对。这种事一直都是皮皮干。他已经通过许多行动证明了自己,尤其是对抗桑塔迪奥家族的那次大战。他经常告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冲锋陷阵的是我。所以如果我栽了,我希望是因为我自己的错误,而不是别人的错。”
乔治拍了拍他的手。“好吧,那就干吧。阿尔弗雷德,上午要不要打局高尔夫?明天晚上我要去洛杉矶谈生意,后天回东部。皮皮,你要谁帮忙,尽管告诉我。另外,克罗斯这次是否参与也要告诉我。”
从这句话里皮皮知道,如果克罗斯拒绝参加这次行动,就永远进入不了家族的内部。
高尔夫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里皮皮这一代人热衷的运动。唐开玩笑地说,这是代理人专用游戏。那天下午,皮皮和克罗斯来到了桃源球场打球。他们没开高尔夫球车,皮皮希望走路锻炼,还能享受一下球场的绿意。
过了第九个球洞之后是一个果树园,园里有条长椅。他们就坐在那儿。
“我不能一直干下去,”皮皮说,“你总得去自食其力。讨债公司很挣钱,但是经营起来很麻烦。你必须与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建立牢固的关系。”皮皮已经让克罗斯做好了准备,早就派他去完成一些需要用暴力解决的任务,他了解家族和他们做事的方式。皮皮一直在耐心地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找一个不会引发同情的目标下手。
克罗斯不动声色地说:“我明白。”
皮皮说:“杀了州长女儿的人是个杂种,杀人不偿命。这是不对的。”
克罗斯被他爸爸的想法逗笑了。“再说州长又是我们的朋友。”他说。
“没错,”皮皮说,“克罗斯,记住,你可以不去。不过这是我必须完成的工作,我希望你能帮我的忙。”
克罗斯低头看着起伏的绿波。燥热无风的沙漠让球洞上插的旗子垂头丧气。银色的山岭一路延伸到远方,拉斯维加斯大道的霓虹目力难及,照亮了天际。他知道,他的生活即将发生变化,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有点害怕。“要是我觉得不喜欢,我随时可以去为格罗内韦尔特工作。”他说。不过他把手放在了爸爸的肩上,让他明白这只是个玩笑。
皮皮看着他微笑。“这次的工作就是替格罗内韦尔特做的。他跟州长是一路的。我们要去实现他的心愿。格罗内韦尔特得先征求乔治的同意。我说你能帮我的忙。”
克罗斯看到,远方的某个果岭上有两男两女四个人。沙漠的太阳让他们像卡通人物一样闪闪发光。“我必须证明我的能力。”他对父亲说。他知道,他必须答应,否则他眼下的生活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对现在这种生活他很满意,他乐于帮爸爸跑腿,在桃源酒店,有格罗内韦尔特的指导,有漂亮的姑娘,轻轻松松可以挣到钱,还有权力在手的感觉。做完这次的活,他就永远摆脱了普通人的命运。
“我会做好整个行动的计划,”皮皮说,“我从头到尾一直跟着你。危险是不会有,但是开枪必须由你来。”
克罗斯从长椅上起了身。虽然没有风,他还是看见七幢别墅上的旗帜在高高飘扬。他年轻的生命里第一次感受到,如果失去这个世界,他将多么失落。“我听你的。”他说。
接下来的三周里,皮皮对克罗斯进行了特训。他说,他们现在要等盯梢小组提交关于西奥的报告,他的作息、习惯,还有最近的照片。此外,从纽约来的六人行动队已经守在西奥洛杉矶住所的附近。整个行动计划都是根据监视报告制订的。皮皮还给克罗斯讲了这一行的学问。
“这是生意,”他说,“必须做好一切提前准备,以防不测。谁都能杀人,关键是永远别被抓住。被抓住才是真正的罪恶。永远不要考虑个人感情。通用汽车的老板一下子裁掉了五万人,那就是生意。毁了他们的生活,他也没办法,他不得不这么做。还有吸烟,吸烟要死好几千人,那又能怎么样?人们还是抽烟,你不能禁止价值几十亿美元的生意。枪也一样。谁都有枪,谁都能杀人。有利可图的生意我们不能放弃。人必须养活自己,这是第一位的。永远都是这样。你要是不相信这一点的话,那就混不下去了。”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非常严格,皮皮对克罗斯说道:“你必须让他们点头才行。不能因为有人朝你吐口痰你就大开杀戒,必须得到家族的首肯,因为这样你就不用坐牢了。”
克罗斯记住了这些话。他只问了一个问题:“乔治说要把这个做成意外?应该怎么办呢?”
皮皮大笑道:“别让任何人告诉你该怎么做,不要让别人插手你的事。他们只能告诉你他们的期望,而且我们只找最有利于我们的方法办事。最简单的就是最好的。如果你必须把事情搞复杂,那就搞到最复杂。”
监视报告送来的时候,皮皮让克罗斯把所有资料全都研究一遍。有西奥的几张照片,西奥车牌的照片;有一张地图,是他从布伦特伍德到奥克斯纳德去看他女朋友的路线。克罗斯问爸爸说:“他还能再找到个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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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明白女人,”皮皮说,“她们要是喜欢你,你在水槽里撒尿都无所谓。她们要是不喜欢你,就算你把她捧成英国女王,她也会骑在你头上拉屎。”
为了避开沙漠的酷热,第二天破晓前,他们就驱车从拉斯维加斯赶到洛杉矶。车子在沙漠里穿行时,皮皮告诉克罗斯放松。沙漠中的日出胜景让克罗斯目眩神迷。初升的太阳仿佛要把沙漠熔化成一条金色的河流,蜿蜒流淌,绵延到遥远的内华达山脉之下。他感到了一丝焦虑,他想要赶紧把事办妥。
他们来到太平洋帕丽萨德的一幢民宅,这是家族的房子,从布朗克斯聚居地来的六个人已经在等他们了。车道上停着一辆偷来的车,重新喷了漆,车牌也是假的。房子里有几把无法查到来源的手枪可以使用。
克罗斯惊讶于这间房子的奢华。隔着公路,可以看到美丽的海景,有游泳池、大凉台和六间卧室。这几个人似乎跟皮皮很熟。但是皮皮并没介绍他们相互认识。
午夜动手,现在还有十一个小时要打发。那几个人对大屏幕电视视若无睹,而在凉台打起了牌。他们都穿着泳裤。皮皮看了看克罗斯,笑了:“妈的,我忘了这儿还有个游泳池。”
“没关系,”克罗斯说,“穿着内裤游泳也行。”反正房子偏僻得很,绿树环绕,还隔了一条缓冲坡。
“光着屁股下去就行了。”皮皮说,“谁都看不见。直升机倒是能看见,不过直升机都盯着住在马里布那些晒日光浴的妞儿呢。”
两个人游了一会儿泳,还晒了几个小时的日光浴。六人中的一个给他们准备了饭。牛排是在凉台烤架上煎的,还用芝麻菜和莴苣拌了沙拉。大家都边吃饭边喝红酒,只有克罗斯在喝汽水。他注意到,他们喝酒都很有节制。
吃完饭,皮皮带着克罗斯检查了一下这辆偷来的车。他们沿着太平洋海岸公路来到了一家西部风情的咖啡餐馆,他们会在这儿找到西奥。监视报说示,周三晚上,西奥开车去奥克斯纳德时,习惯于停在太平洋海岸公路餐厅点份餐。时间一般是午夜,他一般都会点咖啡、火腿和鸡蛋。他大概一点钟离开。今天晚上,监视他的两个人会一直跟踪他,用电话通报他的位置。
回到房子里,皮皮再次给众人通报了行动计划。六个人三辆车。一辆车开路,一辆断后,第三辆停在餐馆停车场,应付任何突发情况。
克罗斯和皮皮坐在凉台上等电话。车道上停着五辆车,都是黑色的,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像硬甲虫。六个人还在打牌,他们用来下注的都是五分、十分还有二十五美分的硬币。终于,八点三十分电话响了:西奥已经从布伦特伍德出发,往餐馆方向去了。六个人钻进三辆车按计划分头行动。皮皮和克罗斯钻进偷来的车里,多等十五分钟再走。克罗斯在外套口袋里揣了一把精巧的点二二口径手枪,没有消音器,但是开枪时只会发出轻轻的一声锐响。皮皮带的是格洛克手枪,枪声巨大。自从唯一一次涉嫌谋杀被捕之后,皮皮就再也不装消音器了。
开车的是皮皮。行动计划得非常详细。参与行动的人员不会到餐馆里去。探员会问服务员所有顾客的情况的。监视小组已经报告了西奥的衣着、车和车牌号。他们很幸运,西奥的车是亮红色的福特便宜货,在一片奔驰和保时捷中,认出这辆车太容易了。
皮皮和克罗斯来到餐馆停车场,看见西奥的车已经停在那儿了。皮皮挨着他的车停下,熄火,关灯,坐在黑暗当中。隔着太平洋海岸公路,海面隐隐发光,被金色的月光分割成一条一条的。行动小组的一辆车停在了远处。他们知道,另外两辆车也各自就位,等待着掩护他们,拦住一切尾随而来的车,提前解决一切麻烦。
克罗斯看了看表。午夜零点三十分。还要再等十五分钟。突然皮皮一拍他的肩膀。“他出来早了,”皮皮说,“走!”
克罗斯看见那个人从餐馆出来,门前的灯光让他无所遁形。克罗斯感到不可思议,他竟然看上去还像个孩子,又矮又瘦,乱蓬蓬的卷发下面是苍白纤细的面颊。这个西奥也太单薄了,不像有杀人的本事。
出乎意料的是,西奥并没有钻进车里,而是躲开车流,穿过了太平洋海岸公路。到了公路的另一边,他又一路从沙滩上晃到了海边,踩进了海浪。他站在那儿,望着海面,望着天际线上黄澄澄的月亮。然后他又转回来,穿过公路,进了停车场。海浪湿了他的脚,因此他那双时髦的靴子走起路来咯吱作响。
克罗斯慢慢跨下了车。西奥来了。擦身而过时,克罗斯礼貌地一笑,错开身去让出了位置。西奥刚钻进车里,克罗斯就拔出了枪。车窗开着,西奥刚要打火,却注意到了旁边的阴影。就在这个时候克罗斯开了枪。两人目光对视,西奥一动不动,子弹打在他的头上,顷刻间满脸是血,眼睛外凸。克罗斯拉开车门,又朝西奥的头上补了两枪。血溅了他一脸。他抓出一袋毒品扔到西奥车里,“砰”一下关了车门。克罗斯开枪的一瞬皮皮已经把车点着了火。他打开车门,克罗斯钻了进来。他不能扔掉枪,否则的话就会让人察觉这是蓄意杀人,而不是毒品买卖出了差错。
皮皮开车出了停车场,掩护的车也跟了上来。领头的两辆车已经就位,五分钟之后,他们回到了家族的房子里。又过了十分钟,皮皮和克罗斯已经开着皮皮的车出发回拉斯维加斯了。偷来的车和使用的枪都由行动小组负责处理。
他们路过那家餐馆的时候,并没发现警察。显然,还没人发现西奥。皮皮打开车载收音机,留意着新闻广播。什么也没有。“很完美,”皮皮说,“计划得好,就一定顺利。”
日出时分,他们抵达了拉斯维加斯。沙漠再次变成了连绵的红海。克罗斯永远忘不了这段沙漠之旅,他们穿过黑夜,穿过无尽的月光,太阳冉冉升起,又过了一小会儿,拉斯维加斯大道的霓虹灯出现了,像灯塔一样昭示着安全,昭示噩梦的苏醒。拉斯维加斯永无黑夜。
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西奥的尸体被发现了。苍白的黎明中他的脸鬼魅一样可怕。公众关注的焦点在于西奥携带的可卡因,总价值整整超过了十万美元。显然这是毒品买卖引起的仇杀。州长跟这起事件完全无关。
从这件事里,克罗斯学到了很多。他栽赃给西奥的毒品不超过一万美元,可官方竟然说价值十万。州长向西奥的家庭表达了哀思,赢得一片赞誉。过了一个星期,媒体已经彻底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皮皮和克罗斯被叫到东部正式会见了乔治。乔治赞许二人计划周密,行动利落,对本来应该设计成一场意外的事只字不提。克罗斯知道,从此以后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就会把他当作家族的“铁锤”对待。最重要的信号是:克罗斯得到了拉斯维加斯博彩收入的抽成,合法非法的都包括在内。除此之外,他已经成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正式成员,因此执行任务的时候,视风险高低,还会有专门的奖励。
格罗内韦尔特也拿到了自己的奖赏。沃尔特·维文当选参议员之后,找了个周末来桃源酒店度假。格罗内韦尔特为他开了一幢别墅,祝贺他的胜利。
维文又回到了老样子。他开始赌博赢钱,跟桃源酒店的姑娘共进晚餐。他似乎已经完全振作起来了。对于之前的人生危机,他只说了一句话。他告诉格罗内韦尔特说:“阿尔弗雷德,我欠你一张空白支票。”
格罗内韦尔特笑了,说:“空白支票谁也揣不进钱包里去,不过还是多谢你。”
他要的不是一张支票两不相欠,他要的是一段长久、持续的友谊,永不中断。
后来的五年里,克罗斯成了博彩专家,经营着赌场酒店。他担任格罗内韦尔特的助手,不过最主要的工作还是配合他爸爸皮皮。他不但证明了自己有能力经营讨债公司,他还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二号“铁锤”。
二十五岁的时候,克罗斯已经成了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小铁锤”。他执行任务的时候冷酷无情,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他从来不知道下手的目标都是些什么人,反正只不过是一些砧板上的肉,外边裹着脆弱的皮肤,里头撑着骨头架子,跟他小时候和爸爸一起捕猎到的野生动物没什么区别。他冷静思考这一切的时候也会害怕,但是他的行动不会受到影响。安宁的日子里,清晨醒来的时候,偶尔会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恐惧,就好像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有时他会心情低落,他会想起妹妹和妈妈,童年的点点滴滴,还有家庭破碎之后去探访她们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