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 1

发布时间: 2019-12-02 08:5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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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劳迪娅和伊莱·马林有过一夜风流,她决定是时候兑现这份人情了。她要利用马林的羞耻之心让他同意厄内斯特·维尔能从他的小说改编的电影中得到他想要的分成。虽然希望渺茫,但是她愿意妥协。鲍比·邦茨在电影票房上是绝对不可能让步的,但是伊莱·马林则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对她也是一副软心肠。此外,电影圈可敬的惯例是:陪别人上床,无论时间多么简短,都必须给予实质性的回报。

维尔威胁要自杀,才会有了这次会议。要是他真这么干,小说的各项权利就会转到他前妻和孩子们的名下,那个时候茉莉·弗兰德斯肯定得狮子大开口。谁也不相信维尔的威胁,就连克劳迪娅都不信。但是鲍比·邦茨和伊莱·马林以己度人,想想自己为了钱能干出什么事来,对此类事情一向留心。

克劳迪娅、厄内斯特和茉莉来到罗德斯通,发现行政套房里只有鲍比·邦茨。他看上去很不自然,但他和众人打招呼试图掩盖这一点,尤其是对维尔。“我们的国宝。”他热情洋溢地拥抱了厄内斯特。

茉莉立刻警觉了起来,试探了一句。“伊莱呢?”她说,“这件事情只有他能决定。”

邦茨的声音很镇定:“伊莱住院了,在希达-塞奈医院。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检查一下而已。这可是秘密,他的健康状况会影响罗德斯通的股票。”

克劳迪娅干巴巴地说:“他都八十多岁了,所有的事都不是小事。”

“不,不,”邦茨说,“我们每天都在医院里谈生意。他甚至更厉害了。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等我见到他的时候会告诉他的。”

“不行。”茉莉直截了当地说。

但厄内斯特·维尔却说:“我们就跟鲍比说说吧。”

他们把要求说了一遍。尽管邦茨心里暗笑,脸上却装得若无其事。他说:“好莱坞的事我都知道,这件事尤其特别。我咨询过律师了,他们说维尔的死不会影响我们的权利的。这是个复杂的法律问题。”

“那你应该也咨询过公关部门了,”克劳迪娅说,“要是厄内斯特真自杀了,事情一旦捅出去,罗德斯通的脸就全丢尽了。伊莱可不喜欢看到这种事。他还有点人性。”

“只是比我有点人性。”鲍比·邦茨的言语仍然客气,心里却大为光火。他干的所有事情都是马林点了头的,大家怎么就不明白呢?他对厄内斯特说:“你准备怎么死呢?吞枪、割腕还是跳楼?”

维尔朝他微微一乐:“就在这里切腹。”二人大笑。

“这样谈没用。”茉莉说,“干吗不去医院看看伊莱呢?”

维尔说:“到医院跟病人谈钱,这种事儿我可干不出来。”

众人同情地看着他。当然一般意义上讲,这么做的确不近人情。但是病榻中的人也会策划谋杀、革命、欺诈,或者背叛电影公司的事。病房才不是圣堂。他们知道,维尔这种做法,只是一种浪漫主义情结而已。

茉莉冷漠地说:“厄内斯特,你要是还想做我的当事人,就给我把嘴闭上。哪怕伊莱住院,也能算计一百个人。鲍比,我们做个明智点的交易。那些续集对你们来说就是个大金矿,给厄内斯特分两个点的毛利,就当保险了,你完全掏得起这笔钱。”

“好吧,”茉莉说,“那净利润分五个点呢?不能预先扣除广告成本,不能扣除利息,也不能扣除给明星的毛利分成。”

邦茨轻慢道:“那跟毛利润有什么区别。再说了,谁都知道厄内斯特是不会自杀的。这种事多愚蠢啊,他那么聪明的人。”他的言下之意是,这人没那个种。

“干吗要赌呢?”茉莉说,“我把你们的数字过了一遍。你们至少准备了三部续集。最少算来也是五亿美元的院线和海外收入,还不包括录像和电视。再说了,鬼知道你们到底发行了多少录影带。所以说,为什么不能分点儿给厄内斯特呢,不就是两千万嘛。随便什么半吊子明星你都肯开这个价钱。”

邦茨思忖着,然后故作热情地开了口。“厄内斯特,”他说,“你呢,是个小说家里的国宝,我比谁都要尊敬你。就说伊莱吧,他十分崇拜你,你所有的书他都读过。所以我们还是愿意和解的。”

克劳迪娅发现厄内斯特对这种屁话很是受用,让她很是难为情。不过,听到“国宝”这种奉承,厄内斯特也打了个冷战。

“说点实在的。”他说。这下克劳迪娅又替他自豪起来了。

邦茨对茉莉说:“这样,五年的合同,每周一万美元,做原创剧本,也会做点儿改编工作。当然啦,原创剧本我们肯定是有优先采用权。每次做改编的时候每周都多加五万。五年的话,他挣的也差不多一千万了。”

“翻倍,”茉莉说,“翻倍的话还值得谈谈。”

这个时候,维尔终于失去他那天使的耐心了。“你们谁都没把我当回事儿。”他说,“算术我懂。鲍比,你开的价码一共才两百五十万。你才不会从我这儿买什么原创剧本呢,也不会让我写出来。你也永远不会安排我做改编。还有,你要是做六部续集呢?那你可就挣了十亿啊。”维尔开怀大笑,“两百五十万甭想打发我。”

“你他妈笑什么?”鲍比说。

维尔笑得都快歇斯底里了。“哪怕一百万,我这辈子都没梦见过。如今这些钱根本打发不了我了。”

克劳迪娅了解维尔的这种诡异的幽默感。她说:“打发不了你,什么意思?”

“因为我还活着,”维尔说,“我的家人需要那笔分成。他们信任我,我却背叛他们。”

这个时候的众人本来应该大为感动的,可惜维尔的口气太假惺惺,透着一股洋洋得意。

茉莉·弗兰德斯说:“还是跟伊莱谈去吧。”

维尔气急败坏。他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去,大吼道:“受不了你们这些人了。我不会去医院跟病人讨价还价的。”

他走之后,鲍比·邦茨说:“你们还要帮那家伙吗?”

“要不然呢?”茉莉说,“我曾经代理过一个人,他捅死了自己的妈妈和他三个亲生孩子。厄内斯特多少比他还是强点儿。”

“你的理由呢?”邦茨问克劳迪娅。

“我们作家要相互帮助。”克劳迪娅苦笑道。闻言大家都笑了。

“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鲍比说,“我尽力而为了,你们说呢?”

克劳迪娅说:“鲍比,为什么你就不能给他一两个点呢,很公平呀。”

“因为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欺负人,他欺负了成百上千的作家、演员和导演。这就是他的做人原则。”茉莉说。

“没错儿,”邦茨说,“他们要是翅膀硬了,也会欺负我的。这都是生意。”

茉莉一脸假惺惺的关切对邦茨说:“伊莱还好吧?真没什么事儿吗?”

“他没事儿,”邦茨说,“别急着卖股票。”

茉莉就势道:“那他就能见我们了。”

克劳迪娅说:“要不然我也想见见他。我真的很关心伊莱。是他给了我第一个机会。”

邦茨无奈地耸耸肩。茉莉说:“厄内斯特要是真想不开了,你就真成了自己挖坑自己跳。那些续集比我说的还要值钱。我说话的时候已经替你考虑了。”

邦茨不屑道:“那个废物不会自杀,他没那个胆子。”

“刚才还是‘国宝’,这会儿又成‘废物’了。”克劳迪娅被逗乐了。

茉莉说:“这家伙绝对有问题,搞不好真会出问题。”

“他不会嗑药吧?”邦茨略带忧虑地问。

“不,”克劳迪娅说,“但是厄内斯特从来不按套路出牌。这人怪到根本不觉得自己怪。”

邦茨思忖了一会儿。他们的话也有一定道理。再说,他从来不愿意树没必要的敌——他可不愿意招致茉莉·弗兰德斯的不满。这个女人太可怕。

“我给伊莱打个电话吧,”他说,“如果他说行,我就带你们去医院。”他确信马林一定会拒绝的。

没想到,马林却说:“当然可以,快让他们都来。”

他们坐着邦茨的专车去了医院。这是一辆加长型轿车,但不奢华。车里设有一台传真机、一台电脑,还有一部移动电话。一个太平洋安保派来的保镖坐在司机旁边。还有两个人坐着护卫车跟在后边。

车窗的茶色玻璃把整个城市都染成了一片昏黄,像老西部片的画面。越往市中心走,楼宇就越高,仿佛他们正在一片石林中穿行。克劳迪娅对此总是觉得不可思议。刚才还是四野绿草如茵的小镇,十分钟的路,竟然就变成了混凝土和玻璃的繁华都市了。

希达-塞奈医院的走廊宽阔得就像机场大厅,但天花板却压得很低,仿佛德国印象主义电影里的怪诞镜头。一位导医员接待了他们。这个女人模样俊俏,一身制服庄重又典雅,让克劳迪娅想起了拉斯维加斯那些酒店里的礼宾小姐。

病房都是黑色橡木做的雕花门,从地面一直开到天花板,门上的黄铜把手闪闪发亮。房门是像院子的大门一样双扇平开的,里面的每一间病房都是套房,有卧室,有起居室。起居室很大,是半隔断的,摆了餐桌和椅子、沙发和安乐椅。一个文书间,摆了电脑和传真。一间小厨房。除了给病人的卫生间之外还专设了一个访客洗手间。天花板很高,用作厨房的空间和起居室之间没有墙,而角落里专供处理商务的文书间则让整套房子看起来像个摄影棚。

伊莱·马林倚在整洁雪白的病床上,身后垫着大枕头。他正在看一本橘黄色封皮的剧本。旁边的桌子上都是商务档案夹,里边是正在拍摄的电影的预算。一位年轻漂亮的秘书坐在床的另一边做记录。马林总是喜欢漂亮女人围着他转。

鲍比·邦茨吻了马林的面颊,说:“伊莱,你气色很不错啊。”茉莉和克劳迪娅也亲了他的面颊。克劳迪娅一再坚持要带束花来,她把花摆在了床上。这种亲近情有可原,因为伊莱·马林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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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劳迪娅就像研读剧本一样端详着各种细节。医学题材的戏一向都是只赚不赔的买卖。

事实上,伊莱·马林可不是“气色很不错”。他的嘴唇泛出一丝丝青色的细线,好像用墨水画上去的一样;说话时的气息也不匀称。一根绿色的双头插管插在他的鼻子里,一端通过细细的塑料管连到水瓶上,水瓶里汩汩地升起气泡,连着氧气瓶隐藏在了墙后。

马林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氧气。”他说。

“只是临时措施。”鲍比·邦茨赶紧解释,“辅助呼吸的。”

茉莉·弗兰德斯对他充耳不闻。“伊莱,”她说,“我把情况跟鲍比解释过了,他需要你点头。”

马林情绪似乎不错。“茉莉,”他说,“你是好莱坞最不好对付的律师,我都快死了你还来烦我?”

克劳迪娅很是忐忑。“伊莱,鲍比跟我们说你没什么事儿。再说我们也确实想看看你。”克劳迪娅明显羞愧不安,马林抬手宽慰了她。

“你们的立场我都明白了。”马林说。他示意秘书可以走了,她离开了房间。他的私人护士则是一个面容姣好却英气十足的女人,正在餐厅里看书。马林打手势让她离开,她看看他,摇摇头,然后继续看书。

马林笑了,他笑的时候声音很低,喉咙里带着呼哧呼哧的气息。他对众人说:“她叫普瑞希拉,加州最好的护士。她很敬业,所以这么凶。我的医生这次专门请了她来。她才是大老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