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笙靠着昭如,神情肃然,手中比画着。秦世雄就笑道,笙舅舅,还惦记着螳螂拳呢。我说姥姥,待回了襄城,咱们也给哥儿正经请个师傅。这要练出来,定比那卢家的真少爷有出息。
昭如听了,握住了笙哥儿的手,不让他比画了。她说,我倒是不想他迷上这个。按说也是一技之长,可我看来,习武的人,心中总有些戾气,是不能服输的。你看这历史上会拳脚的人,多投身戎马,数下来,又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她说到这里,想起什么,转过头去看姐姐。昭德嚼着一块饼,眼光呆呆地盯着近旁的韦驮像。这韦驮瞪着眼睛,凶神恶煞。一只胳膊断了。里面便露出黏土的芯子,白惨惨的。昭如轻叹,小声说,我就想他安安生生地一辈子。
这坐得久了,就都有些瞌睡。昭如正昏昏沉沉间,却被秦世雄叫醒了。外面黑成一片,却听见雨已经停了。家逸说,好了,收拾东西赶路。秦世雄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三两下把火给灭了。
就在这时,他们都听到一声马嘶,凄厉响亮。接着是许多人踏在泥泞上的声音。有一些星星点点的火光,渐渐近了。
秦世雄猫着腰,走到窗棂前,将那支火枪慢慢从窗格伸出去。昭如紧紧攥住笙哥儿的手。那只小手是冰凉的,她自己的手心却渗出薄薄的汗来。
家逸的小女儿端端爬到她跟前,将头埋到她的膝上,颤抖着声音说,大伯娘。突然间,她看到这孩子的眼神,有一丝恐惧,随着瞳仁放大了。昭如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在微弱的光线里,一条青灰色的蛇,吐着芯子,正迅速地游向他们。孩子张一张嘴,终于不管不顾地哭叫起来。秦世雄慌乱地抖动一下,调转了枪口,迅速地向蛇的方向开了枪。并没有打中。那蛇昂了一下脖子,无措地扭动,向另一个方向游走了。然而,就在同时,外面的声音变得嘈杂。皮靴于泥水间起落,黏腻而沉重,混合着粗鲁混乱的男声,瞬间近在咫尺。
他们先看到的,是个矮小的身影。顷刻间,在他身后筑成一道火把的丛林。举着火把的人,拥入进来,如同屏障。庙门被牢牢地封上了。光芒渐渐聚拢在这个人的身上,他们才看清楚。这是一张十分端正的脸,眼角低垂,看上去有些松懈。然而,在鼻梁上,却有一道很深的疤痕,一直贯穿到嘴边。这张脸便因此而扭曲。
这人轻轻抚弄了下巴上的胡楂,笑了。笑容牵扯了脸上的肌肉。那道伤疤跟着翕动,露出乌紫的底里。他眯了眯眼睛,环顾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秦世雄的身上,刚才那枪,是你开的?
他的声音出人意料的柔和。昭如听出,这不是本地的口音,带着胶东腔。
秦世雄愣一愣,对他一抱拳,说,秦某得罪,方才惊扰了各位。出门在外,还望好汉们行个方便。
这男人并未接他的话,只是将身上的蓑衣解开,扬手扔给了身旁的人。他舒展了一下颈子。身上的丝绸短衫,因褶皱间的摩擦,发出簌簌的声响。同时间,腰间两把锃亮漆黑的盒子枪也暴露出来。他再次仔细地看了一下这些陌生人,笑一笑说,你们,就是卢清泉的亲戚,襄城来的?
沉默了一下,秦世雄用很镇静的声音说,我们只是些过路人。兵荒马乱,逃鬼子路过贵地,不认识您说的朋友。
男人走近他,哈哈大笑,说,那怎么有人告诉我,卢家的富贵亲戚走得快,是不想会一会我呢?
秦世雄说,素不相识,如何谈得上想不想。怕是弄错了。
弄错?男人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他招招手,对底下的人使了个眼色。便有人呈了个包袱过来。
他微笑着,将包袱递到秦世雄手上,说,区区见面礼,你且看有没有错。
秦世雄犹豫了一下,打开了包袱。一瞬间,众人见他脸色发青,手一抖,包袱便掉落到了地上。
包袱里的东西滚了出来。是一颗人头。
在场的人都僵硬在了原地。这沾着泥泞的人头,一只眼睛半阖着,另一只惊恐地睁开。嘴角上,还残留着黑色的瘀血。荣芝终于惊叫起来。她认出这颗人头,是卢家的武师李玄的。
男人拎起李玄的头,猝不及防,举到了笙哥儿的面前。昭如已来不及挡住儿子的眼睛。笙哥儿愣愣地盯着这颗头颅,没有说话。他看到李玄露出了一星尖利的虎牙。
男人轻描淡写地说,好歹在半道上截住了这小子,要不跟诸位失了缘分,岂不可惜。嘴还硬得很,直到切了他的子孙根……
昭如心一横,打断了他,说,你说了这些,无非是求财。给你便是。
男人将人头丢到一边,拍起了巴掌,说,好,夫人爽快。我正想着这家里得有个当家的人。
昭如说,世雄……去拿来。
秦世雄立在原地,没有动作。昭如没有看他,只闭了一下眼睛,声音重了些,拿来。
秦世雄走过去,在行李中翻找,突然一转身,嘴里大喊一声,奶奶的!从腰间拔出驳壳枪。就在这时,人们看见他痛苦地弯下腰,跪在了地上。一支飞镖,正深深地插在他的大腿上。几个土匪快步走过去。其中一个,用手中的枪托对准他的后脑勺,狠狠地砸了下去。这壮大的汉子,立时间便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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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皱了一下眉头,脸色顿时变得青黑,笑意在脸上一扫而空。他舔了一下嘴唇,狠狠地说,看来山大王扮不得秀才。他一挥手,手下的人便将卢家人捆绑起来。可是,这个当口,有一个人却突然挣脱了,她趴到了秦世雄的身体上,大声地哭泣。昭如动弹不得,却看见姐姐昭德扑在了秦世雄身上,哭喊着她夭折的儿子的名字。昭德再次将自己的前襟撩起来,暴露出了自己的乳··房,扶起了秦世雄的头,放到自己的胸前。土匪们也呆住了。眼前的景象,对他们造成了打击。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妇,她衰朽的胸乳,让他们正在捆绑的手不自主地停了下来。这时候,昭德却静下来,神态变得安详,悠悠哼起了一首小调:一根紫竹直苗苗,送给宝宝做管箫,箫儿对准口,口儿对准箫,箫中吹出新时调,小宝宝……咿底咿底学会了。
她苍老的声音,将这首小调唱得欢快,旁若无人。讪笑的声音出现。土匪们恍然大悟,这是个疯子。他们对视,并且会意:这样的富贵之家,自有它的不堪与无奈。
在周而复始的歌声中,人们的精神开始松懈。昭如却在这旋律中,听到了肃穆和悲壮。这让她心中有了某种异样的感觉。她望向姐姐,昭德却将头偏向了一边去。
男人这才意识到,这个疯子的出现,影响了士气。他决定不再理会这个老妇。而是挑了一下眉毛,眼光阴阴地睃了一转,走到家逸的大女儿小茹的跟前。他将这个还在瑟瑟发抖的少女拖了出来。
虽然在这伙人进来之前,母亲迅速地将地上的泥土涂抹在了女儿的脸上。然而,当土匪的手指在女孩滑腻的面庞上掠过,顿时心中有数。他没有怎么犹豫,蹲下来,将手伸进了小茹的旗袍里去,一边抚弄着,一边粗暴地顺着她的身体,侵入女孩的两腿之间。但此时他的脸色一变,迅速地抽出手来。他看着自己的手指上鲜红的血迹,愣了神。小茹停止了颤抖,她以为初潮拯救了自己。然而,还未成年的她,并不知道在这些人看来,女人的月事是出征者的忌讳。
真晦气!男人被激怒了。他大喝一声,将女孩的旗袍猛力地撕开,然后将她的亵·裤一把扯了下来。女孩的下·体,就这样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一道鲜红的血,蚯蚓似的,顺着她的大腿根蜿蜒流动。荣芝挣扎,动弹不得,她大声地骂道,畜生!旁边的人,给了她一个耳光,叫她老实。母亲的声音惊醒了小茹,她这个时候,才哭喊起来,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惊惧。她试图用双手掩住自己的身体。然而,男人将她摁倒在了地上,将她的腿分开。他捡起脚边一支火枪,唇角抖动了一下,一使劲,将枪管塞进了女孩的下身。
女孩惨叫一声,昏厥过去。更多的血,被枪管挤压,喷溅了出来,在火光中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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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昭德,她用秦世雄的盒子枪,指住了男人的太阳穴。
让他们走。土匪们听见,这个疯癫的老妇人,此时用冷静的声音命令。
土匪们看到她将统领的脖子,卡得更紧了一些。她看上去很瘦弱的身体里,似乎正迸发着惊人的力量。男人额头上的青筋暴露了出来。
男人喘息着,声音有些嘶哑,都他妈的……把他们,给我宰了。
他的手下在原地,没有动作。昭德警醒地望了一下四周,将盒子枪更为用力地抵住男人的脑袋。同时间,另一只手从男人腰间,摘下了一只手雷。人们往后退了一步。她靠近了男人,微笑着对他耳语,我男人打家劫舍的时候,恐怕你还没有断奶。
男人惊慌地悚动了一下,想要回头,但他动不了。而手下开始为卢家人松绑。
昭德将食指娴熟地伸进了手雷的拉环。她说,让他们走,我要看着他们上马车。
当绳子松开的那一刹那,昭如浑身感到一阵酸疼,同时清醒了过来。
她颤抖着声音,说,姐姐。
昭德望向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了一线光亮。但她立即恶狠狠地对家逸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扶你嫂子出去。
卢家人开始往外面走。昭德要求两个土匪,抬着昏死过去的秦世雄,向外走。突然,文笙放开了母亲的手,向昭德跑过去。他嘴里喊着,大姨。
在他快要接近的时候,昭德猛然抬起腿,一脚将他蹬开,以严厉的声音对他喊道,滚。
她看着这个少年,目光仇恨冰冷。少年安静下去,被人拉扯着,离开了她。她已渐渐看不见他了。
突然间,她又听见了远处传来声嘶力竭的童音,大姨……
她挨近了身旁的男人,几乎是倚靠着他,为了让自己站得更稳些。外面漆黑着。一阵冷风吹过,昭德觉得自己的眼睛里,似乎被风吹进了什么东西,涩得发痛。她努力地睁大双眼,看见外面的火把在风中暗了一下,几乎成了两星火苗。慢慢又旺了些,那火把远远地停住了。她放心地叹了一口气,将手指伸进了手雷的拉环。
哥儿,好好地活,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她听见自己说。
昭如踏上马车,头脑中发着蒙。当远处传来巨响,残破的庙宇,瞬间一片火光,她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恐惧之中,她习惯性地伸出了手,想要拉住身旁姐姐的手,然而,却捉了一个空。
更大的火在燃烧着。火焰舔舐着夜,将天空照得如同白昼。顷刻之间,灼伤了昭如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