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的这种新生活无疑是一种焦虑不安的生活;然而精明的劳瑞先生看得出,有一种新产生的得意在支撑着他。这种得意没有什么不得体的成分。这是出之自然、十分可贵的得意;但劳瑞先生则将它视为稀罕之物。大夫知道,直到这个时候,他女儿和他这位朋友,一直都把他坐过牢同他个人吃尽苦头、丧失一切和身体衰弱联想在一起。而现在情况变了,他知道,他经受过的往日的苦难使他获得了力量,他们两人都盼望着,这力量会使夏尔终于能安然无恙并且获得释放,这种变化使他非常兴奋,使他担负起带头指引的责任,并要求他们作为弱者,要相信他是强者。随后他和露茜之间的地位,相互调换了过来,不过也只有那最热烈的感激和情爱,才能调转他们,因为她对他曾经尽过那样多的力量,他要是不对她也尽一些力量,他就无以自豪。“一切看起来都令人莫名其妙,”劳瑞先生以他那温厚而又精明的方式思量,“可是一切又都自然合理;那么,我亲爱的朋友,你就带头吧,还要继续下去;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一把手了。”
不过,虽然大夫尽心竭力,而且始终不懈,想使夏尔·达奈获得自由,或起码使他得到出庭受审的机会,但时势潮流对他来说的确是过于强大迅猛了。新纪元开始了;国王受到审判,判定死罪,处以斩首;那不自由、平等、博爱毋宁死的共和国宣布以武装对付全世界,不成功即成仁;黑色的大旗(3)昼夜飘扬在圣母院一座座高塔上,三十万人应召而来反抗地球上的各国暴君,他们从法国全国各地奋起,像是遍地播种的龙牙(4),在山丘和平原,在山岩、沙地和冲积河滩,在阳光灿烂的南方和阴云密布的北方,在岗峦和森林,在葡萄园和橄榄丛,在收割的牧草和残留的庄稼之间,沿着那些宽阔河流物产丰富的两岸,在海边的沙滩,到处都同样结出果实。有什么个人私情能够抵挡“自由元年”的这场洪水——这从地下一拥而上,并非从天上倾泻而下的洪水,而且天上的窗户全都关闭,无一敞开(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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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停歇,没有怜惜,没有和平,没有片刻的缓冲休息,没有时间的度量。虽然日日夜夜按部就班周而复始,像混沌初开的时候一样,一日晨昏也像开初那天一样(6),但并没有其他的计时方法。全国人民处于癫狂的状态,对时间的掌握也消失了,正像一个病人在发烧的时候那样。一会儿,刽子手向人民展示国王的头,打破了这座城市反常的沉默——一会儿,几乎就在同时,又展示了他那姣好妻子的头,经过八个月监禁寡居而又饱受苦难,她的头发已变成灰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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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遵循从所有这些事件当中引出的那令人不解的矛盾规律,时光虽在飞逝,却又显得漫长。首都成立了一个革命法庭,全国各地产生了四五万个革命委员会;颁布了一项惩处嫌疑犯的法律,把自由或生命的一切保障都扫荡无遗,把一个善良无辜的人随便送到一个邪恶有罪的人手中;监狱把没有犯罪而又申诉无门的人,狼吞虎咽进去;这些事情成为约定俗成的秩序和道理,它们产生还不过几个星期,似乎就成了旧章古制,更有甚者,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形象,似乎早在开天辟地以来就已身处众目睽睽之下,而为大家习以为常了,这就是那个名叫吉洛汀的厉害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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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砍下的头太多了,所以它,还有那被它污染最甚的土地,都变成带血腥味的一片殷红。它给拆成一块一块,像给小魔鬼玩的玩具拼板,在时机需要的时候又拼在一起。它使雄辩滔滔的人沉默无声,把权威赫赫的人打倒在地,它使美丽善良的人消踪灭迹。二十二个社会地位很高的朋友,二十一个活的加上一个死的,在一个早晨,在二十多分钟之内,它就把他们的头全砍了下来(8)。《圣经·旧约》中那个力士(9)的名字已经传给了操纵它的首要官吏;但是,他武装得那样精良,比他那同名的人更为有力,也更为鲁莽,而且日复一日拆除上帝天庭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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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恐怖和从这些恐怖中滋生出来的那伙人中间,马奈特大夫稳健行事;确信自己的能力,谨慎坚持自己的目标,从不怀疑终将救出露茜的丈夫。但是时势发展得那样迅猛深入,并使光阴那样无情地流逝,转瞬间夏尔·达奈已经在狱中蹲了一年零三个月,而在此期间,大夫一直是那样稳健自信。在那年的十二月里,革命已经变得更加险恶、狂乱,甚至南方的河流都让夜间强行抛入水中而淹死的尸体堵塞了,囚犯也给排成方阵行列而枪杀在南方冬季的阳光之下。大夫一直还是稳健地在这些恐怖分子中间行事。那时候在巴黎,没有人比他更出名,没有人处境比他更奇特。他是一个置身局外的人,不声不响,慈悲为怀,责无旁贷地在医院和监狱里利用自己的医术,一视同仁地对待杀人的和被杀的。在他运用自己的技术当中,这位巴士底狱囚徒的外表和身世,使他远离了所有其他的人,他没有遭到怀疑或是受到审问,仿佛他确实是在十八年前起死回生了,或者是一个往来于芸芸众生中的圣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