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们瞥见站在俯临广场的北边钟楼顶上专心瞅着吉卜赛姑娘跳舞的那个教士,正是克洛德·弗罗洛副主教。
读者想必没有忘记副主教在这座钟楼顶上给自己安置的那间神秘的小室。(顺带说一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今天还可以看见的那一间,就是,站在托起钟楼的平台上面,穿过一人高的方方的朝东小窗洞可以看见室内的那一间。那是一间陋室,现在已经光秃秃的,空空如也,破烂不堪,墙上灰泥乱抹,如今随意张挂着几张发黄的拙劣版画,画面是几座主教堂建筑的正面。我推测,这个洞里居住着蝙蝠和蜘蛛,它们互相竞争,使得苍蝇陷入双重歼灭战中。)
每天,日落以前一小时,副主教登上钟楼楼梯,躲进这间斗室,有时彻夜都关在里面。这天,他来至幽居的低矮小门前,从腰侧随时吊着的腰包里把小小的极其复杂的钥匙掏出来,塞进锁孔,忽然听见手鼓和响板的声音。响声来自前庭广场(18)。而他那间小屋,我们已经说过,只有一个朝向主教堂屋脊的窗孔。克洛德·弗罗洛赶紧抽回钥匙,过了一会,他就来到了钟楼顶上,伏在栏杆上,正是小姐们看见的那个阴沉沉思的样子。
(18)“前庭”Parvis源自“天堂”Paradissus,原指主教堂前广阔空地,有栏杆(或矮墙)、门拱之类。栏杆之类,在巴黎圣母院门前早已拆除,但Parvis这个名称仍沿用至今,只是把房屋也拆除了,所以,今天的Parvis比1482年大得多。
他伏在那里,庄重,呆滞,沉湎于那唯一的凝视、唯一的思虑之中。巴黎全城都在他的脚下:它那无数的建筑物尖塔,它那山丘环抱的淡淡的天边,塞纳河在桥下扭曲,民众在街上波动,烟雾迷漫,屋顶如鳞,一层层构成无尽的串链,以其密集的环扣紧紧压挤着圣母院。然而,于全城中,副主教只盯着一角地面,那就是圣母院前的广场;于人群中,只看见一个身影,那就是吉卜赛姑娘。
要说清楚他的目光是什么性质,其中火光熠熠又是怎么回事,那是很不容易的。这是凝滞的目光,然而迷惘、狂乱。他全身僵立,是那样深沉,只有间或机械似的战栗使他微微惊动,就像风中的大树;他双肘撑着栏杆,比栏杆更像石头;微笑僵死在嘴角上,整个脸也抽搐起来,——看见这一切,真可以说,克洛德·弗罗洛整个的人只剩下两只眼睛还活着。
吉卜赛姑娘舞着。手鼓在她指尖上旋转。她一边跳着普罗旺斯的萨腊邦达舞(19),一边把手鼓扔起在空中。矫捷、轻盈、欢乐,她全然不觉得那可怕目光狠狠落在她头上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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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群集在她周围。不时,有个男人身穿一半黄、一半红的宽袖短衫上来打圆场,然后回到距离跳舞姑娘几步的一张椅子坐下,搂住山羊,两膝夹着它的脑袋。这个男人好像是吉卜赛姑娘的伴侣。克洛德·弗罗洛从他所站的高处向下望去,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副主教看见这个陌生人之后,注意力好像在跳舞姑娘和这个男人之间分散了,脸色越来越阴沉。突然,他站直身子,全身战栗,悻悻然自言自语:“这个人是谁?我一向看见她是一个人的!”
于是,他冲到螺旋楼梯的盘旋拱顶之下,急速跑下楼去。经过微微开启的钟笼小门的时候,他瞥见一件事情,不觉一惊:卡席莫多伏在很像巨型窗板的石板遮檐的开口那里,也在向广场眺望。他沉浸在深沉的静观之中,没有发现养父经过。他那狂乱的眼睛中有一种异样的表情。这是一种被迷惑的含情脉脉的目光。——“真奇怪!”克洛德心想,“难道他也在看那个埃及姑娘吗?”他继续往下走。几分钟之后,满腹心事的副主教从钟楼底部的侧门走到了广场。
“吉卜赛姑娘到哪里去了?”他说,混杂在手鼓声招来的观众中间。
“不知道,”旁边的一个人说,“她刚刚不见了。我想,她是到对面房子里去跳芳达戈舞(20)了,他们叫她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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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表演杂技的汗水直淌,顶着椅子和猫构成的金字塔,经过副主教面前。副主教叫了起来:“圣母呀!彼埃尔·格兰古瓦在干什么呀?”
这严厉的叫喊使这可怜的家伙大吃一惊,激动万分,那整个的建筑物就失去了平衡,椅子和猫一古脑儿砸在观众的头上,激起了一片叫骂,经久不息。
如若不是副主教示意叫他跟着走,他借着这片喧闹,趁机躲进教堂的话,借猫的女街坊和周围脸被划破、被擦伤的观众或许要找彼埃尔·格兰古瓦(确实这正是他)算账,够他呛的!
主教堂这时已经没有灯光,也不见人影。正常四周的回廊浸入一片黑暗,几个小教堂(21)里微弱灯光星星点点,因为穹隆已经漆黑。只有教堂正面的大圆窗户辉映着夕阳斜照,在阴影下犹如一大堆钻石,以千万种颜色闪烁,霞光万道,令人目眩,一直返照到正堂里面的尽头。
他们刚走了几步,堂·克洛德往柱子上一靠,狠狠盯着格兰古瓦。这目光,格兰古瓦倒是不怕,他只觉得惭愧:被这样一位严肃而博学的人物撞见自己身穿这种小丑服装。教士的注视却没有嘲弄讽刺的意思,而是严肃、冷静而又锐利的。副主教首先打破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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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吧,彼埃尔先生,您得向我解释许多事情。首先,差不多有两个月没有看见您,是怎么回事,现在碰见您,您却在大街上,奇装异服,真是的!一半黄,一半红,就跟科德贝克苹果似的!”
格兰古瓦一副可怜相,说道:“先生,服装确实很古怪,您看见我这么个打扮,可羞得很,赛过一只猫顶着葫芦瓢。我自己也觉得这个样子很不好,简直就是存心让自己去给巡防什长先生们棒打这件衣衫里面的毕塔哥拉斯哲学家的肩胛骨!可是,您叫我怎么办呢,我尊敬的老师?全怪我的短外套,冬天一开始,它就卑鄙地抛弃了我,借口说它只剩短布条儿了,需要到收破烂儿的大筐里休息去了。怎么办呢?文明还没有发达到可以像狄奥吉纳斯所主张的裸体行走(22)的地步。况且,冷风直吹,试试叫人类迈出这样新的一步,获得成功,总不能在一月份吧?凑巧有这么一件短衫,我就拿了,把我那件又旧又破的黑罩衫扔掉了,对于我这么个严密的哲学家来说,太破太不严密了(23)。所以,现在我就跟圣惹内斯特一样穿小丑服装(24)了。您说叫我怎么办?是一种堕落!可是阿波罗在阿德迈特斯家里还看过猪哩(25)!”
“您干的好行当呀!”副主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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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拨乞丐现在做了我的好朋友,教了我二十来种大力士把式,于是我就每天汗流浃背让我的牙齿白天挣点儿面包晚上它自己吃。话又说回来,我承认(concedo),这样运用我的智能,确实不体面,而人天生不是打打手鼓、咬咬椅子混日子的。可是,尊敬的老师,光是混日子还是不够的,人得挣饭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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