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吉本拉特的发展是多么顺利啊!他几乎自动放弃了闲逛和嬉戏,上课时的傻笑,很久以来从未出现,搞园艺养兔子以及钓鱼的习惯也都戒除了。
一天晚上,校长先生亲临吉本拉特家。他说了几句客气话,摆脱了受宠若惊的父亲之后,走进汉斯房内,发现他正在读《路加福音》书,便十分亲切地招呼他说:
“这很好,吉本拉特,又在用功啦!可是为什么你一次也不来啦?我每天都在等你啊。”
“我本来要来的,”汉斯抱歉地说,“可是我想给您至少捎一条漂亮的鱼去。”
“鱼?什么鱼啊?”
“哦,一条鲤鱼或者别的什么。”
“啊,原来是这样!唔,那你又去钓鱼了?”
“是的,只是稍微钓一会儿,爸爸同意的。”
“哼,原来是这样。你觉得钓鱼很有趣?”
“是的,是很有趣。”
“好,好极了,你这假期是发了狠挣来的嘛。这样你现在大概没有多少兴趣顺便再学习了吧?”
“不,校长先生,当然还是有的!”
“我可不想强迫你去做你并不感兴趣的事。”
“当然我是有兴趣的。”
校长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摸摸稀疏的胡须,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你看,汉斯,”他说,“事情是这样的。这是老经验了,考试取得优异成绩之后,往往跟随而来的是成绩突然倒退。在神学校里要增加许多新功课。那时总会有一批学生——这往往就是那些入学考试成绩不太好的学生——在假期里已经作了准备,他们到那时突然会蹿了上来,而把那些在假期中躺在桂冠上睡大觉的人抛到后头。”
他又叹了口气。
“你在这儿的学校里轻而易举地总是得第一。可是到了神学校,你就会发现另外一些同学,尽是些有天赋的,或是非常用功的人,不是那么随随便便就赶得上他们的。你懂吗?”
“哦,是的。”
“所以我劝你在这个假期里先做些准备工作。当然是要有节制的!你现在有权利有义务好好休息。我想每天花一两个小时可能是最合适的。如果不这样做,很容易出岔子,事后得花几个星期才能再赶上去。你的意见怎样?”
“我完全愿意,校长先生,如果你肯帮助我……”
“好。除了希伯来文之外,到了神学校,尤其是荷马,会给你开辟一个新的世界。如果现在就打好牢固的基础,你阅读这部作品时就会有双倍的欣赏乐趣和理解能力。荷马的语言、古希腊爱奥尼亚的方言连同荷马韵律诗都是很有特色的,是别具一格的,如果真要欣赏这种文学,必须扎扎实实地刻苦学习才行。”
汉斯当然十分愿意也到这个新天地去闯一番,他答应尽最大的努力去做。
可是要费脑筋的事还在后面呢。校长轻轻地清了一下嗓子亲切地接着说:
“坦率地说,如果你愿意花几个小时学数学,我也是非常高兴的。你的算术能力并不坏,可是数学至今究竟还不是你的特长,在神学校里你得开始学代数和几何,先准备几课还是有好处的。”
“好的,校长先生。”
“你知道,你来,我总是欢迎的。看着你成为一个干练的人才,是我义不容辞的职责。但是关于数学的事,你得找父亲谈谈,请他同意你到教授先生那里去上个别辅导课,每星期大约三到四个钟头。”
“好的,校长先生。”
勤奋学习又盛开出最令人喜悦的花朵。每当汉斯偶尔再去钓鱼或是散步个把钟点时,总像是在做什么亏心事。汉斯平常游泳的时间给数学老师选作上课的时间了。
这种代数课,无论汉斯怎样用功都没能激发起他的兴趣。这可真是苦事:在炎热的下午,不能到浴场游泳,却要到教授的闷热的书房去,在那布满灰尘、蚊子嗡嗡叫的空气里,头脑昏昏沉沉干着嗓子念a加b和a减b。这时,空气里飘浮着一种使人慵倦和简直透不过气来的东西,在坏天气里会转变为郁郁寡欢和绝望的气氛。他学习数学的情况真是古怪。他并不是那种对数学不开窍、不能理解的学生,他有时解题解得很好,甚至很巧妙,从而得到乐趣。他喜欢数学并非出于误会,并非受骗,他不可能离题和去触及一些吓唬人的次要领域。出于同一原因,他非常喜欢拉丁文,因为这种语言清楚、准确,不模棱两可,几乎没有什么可能产生误会的地方。可是在算题目时,尽管一切答案都对,但并没有领悟出什么正确的道理来。他觉得做数学作业和上数学课犹如在平坦的大道上漫步,人不断在前进,每天都能多懂得一些昨天还不懂的东西,可永远也攀登不到能突然望见广阔远景的高峰。
在校长那里上课比较活泼生动。自然,牧师懂得处理《新约全书》里变了种的希腊文,教得比校长传授富有青春活力的荷马语言更为吸引人,更加精彩。可是最终还是荷马占了上风,最初的难点一过去,就会给人意想不到的收获和享受,就会继续产生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汉斯常常会极度焦急和紧张地坐在神秘悦耳、难以理解的诗句前面,迫不及待地要在字典里找到给他打开那幽静欢快的花园之门的钥匙。
现在他的家庭作业又是够多的了,有时晚上很迟还坐在书桌旁硬着头皮做作业。老吉本拉特看到儿子这样勤奋感到自豪。他那迟钝的脑袋里模模糊糊存在着那么多见识短浅的人所怀有的理想,希望能看到从他的树干上长出一根枝条,超过自己到达他怀着模糊的敬意所企望的高度。
在假期的最后一周里,校长和牧师突然又显得特别和善、体贴,他们要汉斯去散步,课也停了,还强调说,精力充沛、神清气爽地踏上新的征途是多么重要。
汉斯又去钓了几次鱼。他头疼得厉害,心不在焉地坐在河岸旁,如今河水映照出来的是初秋时分蔚蓝色的天空。他觉得难以解释,何以他当初那样为暑假的来到而感到欢欣。现在他倒觉得,暑假已过,要到神学校去了,那才高兴呢。在那里将开始一种迥然不同的生活和学习。由于他毫不在乎,因此他几乎再也没有钓到鱼,有一次父亲对此挖苦了一句,他就再也不去钓鱼了。他把钓丝又放进阁楼的壁橱里去了。
直到最后几天,他才突然想起已有几个星期没有到鞋匠师傅弗莱格那里去了。就是现在他也是勉强跑去找他的。这时是傍晚,鞋匠师傅坐在住房的窗口,每个膝上坐了个小孩。尽管窗户敞开着,可满屋子都是一股子皮革和鞋油味。汉斯不好意思地握了握师傅坚硬的大右手。
“喏,你好吗?”师傅问,“你跟牧师学习很用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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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些什么呢?”
“主要是希腊文,但是也有各式各样别的东西。”
“所以我这儿就不愿意来了?”
“愿意是愿意的,弗莱格先生,可就是没有时间啊。每天上牧师家一小时,在校长那边两小时,一个星期还得到数学老师那里去四次。”
“现在是放假的时候吧?这简直是胡闹!”
“我不知道,这是老师们的意思。而我觉得学习也并不困难。”
“很可能,”弗莱格说,用手去摸摸孩子的胳膊。“学习是对的,可是你瞧你这双小胳膊瘦了,脸也是那么瘦。你还头疼吗?”
“有时还疼。”
“这真是胡闹,汉斯,而且真作孽,你这种年龄需要充分的空气和活动,需要好好的休息。放假又为的是什么呢?总不能是为了蹲书房和继续学习吧。你已瘦成皮包骨啦!”
汉斯笑了。
“好吧,你一定会硬撑过去的。但是过分的事毕竟是过分。牧师那里的课上得怎样?他说了些什么?”
“说倒是说了不少,不过完全不是什么坏话,他的知识可真渊博啊。”
“他从来没有说过关于《圣经》的什么不敬的话吗?”
“没有,一次都没有。”
“那好。因为我要告诉你:宁可毁灭肉体十次,不可损害自己的灵魂!你将来要当牧师,那是个高贵而又艰巨的职务,这需要不同于你们大多数年轻人的人来承担。也许你是合适的,有朝一日能成为灵魂的拯救者和导师。我衷心祝愿这件事,并且愿意为此祈祷。”他站起身来,两只手坚定地搭在男孩的肩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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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汉斯,保重!愿上帝祝福你,保佑你,阿门。”
那种庄严的态度,那祈祷和用标准德语讲的话叫汉斯感到压抑和难受。牧师在告别时可没有这种做法。
随着准备行李和辞行,这几天便很快地吵吵嚷嚷地过去了。一只装了被褥、服装、内衣、书籍的箱子已经托运走了。现在还得收拾旅行袋。在一个凉爽的早晨,父子俩动身到毛尔布隆去。离开故乡,离开家庭,去到一个陌生场所,心里不免感到异样和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