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让·瓦尔让 第一卷 四堵墙中的战争 · 二十一

发布时间: 2019-12-04 00:3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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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们

突然战鼓敲响了冲锋令。

进攻如同风暴。昨晚,在黑暗中,街垒像被一条蟒蛇悄悄地接近。如今,大白天,在这条空荡荡的街上,突袭肯定是不可能了,再说,进攻的力量暴露无遗,大炮已开始怒吼,部队向街垒漫卷而来。现在,狂暴就是灵活。强大的步兵纵队,等距离插入国民自卫军和保安警察之中,依仗听得见却看不见的大队人马,跑步出现在街口,敲着战鼓,吹起军号,端起刺刀,由工兵开路,在枪林弹雨下不可动摇,像青铜柱撞在墙上一样,一直冲向街垒。

这堵墙顶住了。

起义者猛烈开火。攀登街垒,火光闪闪,像鬣毛一样。攻击非常猛烈,街垒一时布满了进攻者;但街垒甩掉士兵,犹如狮子甩掉猎狗;街垒布满进攻者,好似布满浪花的峭壁,过一会儿又显得陡峭,黑黝黝,令人生畏。

纵队被迫后撤,麇集在街上,暴露在外,但十分凶狠,以猛烈的枪击回敬街垒。看过烟火的人都记得火药交叉形成一束花似的。读者可以设想这束花,不是垂直的,而是平面的,每一团火花的尖端有一颗子弹、一颗大粒霰弹或一颗霰子,在一串串响雷中散布死亡。街垒就在下面。

双方都同样下定决心。那里,骁勇几乎成了野蛮,杂以英勇和凶狠,开始则是自我牺牲。这个时期,国民自卫军战斗起来像朱阿夫兵。军队想了结;起义者想战斗。年轻力壮就要迎接死亡,是把勇敢无畏变成疯狂。在这场混战中,每个人都有着临终时刻的崇高。街道布满了尸体。

昂若拉在街垒的一端,马里于斯在另一端。昂若拉头脑里装着整个街垒,保存实力,隐蔽起来;三个士兵一个接一个倒在他的雉堞下,甚至都没有看到他;马里于斯战斗时暴露在外,成为射击目标。他大半身探出街垒的顶部。吝啬鬼控制不住自己时,比谁都挥霍得厉害;一个沉思者一旦行动,比谁都更可怕。马里于斯令人生畏,又若有所思。他在战斗中就像在梦中一样。仿佛一个幽灵在开枪。

被围攻的人子弹打光了;他们的嘲笑却没个完。他们处在坟墓的旋风中,却在嘲讽。

库费拉克没有了帽子。

“你的帽子怎么啦?”博须埃问他。

库费拉克回答:

“他们的大炮终于把我的帽子打飞了。”

要么他们高傲地谈起来。

“要知道,”弗伊严厉地叫起来,“这些人(于是他列举名字,有名气的,甚至大名鼎鼎的,有些是旧军界人士)答应同我们汇合,发誓帮助我们,以荣誉作过保证,是我们的将军,他们却抛弃了我们!”

孔布费尔只报以庄重的微笑:

“有的人看待荣誉准则,就像观看星星一样隔开很远的距离。”

街垒内部洒满了弹片,仿佛下过雪一样。

围攻一方有人数优势;起义者占有阵地。他们守在一堵墙的顶上,等待士兵在死尸和伤兵中跌跌撞撞,笨拙地攀爬陡坡,逼近了才猛烈射击。这个街垒这样构筑,支撑得极好,确实地势有利,少数人就能击败一个军团。可是,在枪林弹雨下,进攻纵队一再增援和扩大,无情地逼近,如今,军队很有信心,一步步逐渐逼近街垒,如同螺丝拧紧压榨机。

冲锋一次接一次。形势越来越危急。

这条麻厂街的石子堆上,爆发了一场堪与守卫特洛伊城墙的战斗。这些苍白消瘦,衣衫破烂,精疲力竭的人,二十四小时以来没有吃饭,没有睡觉,只剩下几发子弹,他们摸着子弹空瘪的口袋,差不多都受了伤,头部或手臂裹着血迹斑斑和发黑的布带,衣服布满窟窿,鲜血流淌出来,只有一些破枪和缺口的旧军刀,但却是泰坦式的巨人。街垒被逼近、攻击和攀爬过十次,却没有被夺取。

若要对这场战斗有个概念,就得设想火烧到一群勇猛的斗士身上,请看看这场大火吧。这不是一场战斗,这是在一只锅炉里面;每张嘴喷出火焰;每张脸不同凡响,好像失去了人形,战斗者火光闪闪,看到这些混战中的蝾螈在殷红的硝烟中来来去去,真是不可思议。这场大屠杀相继和同时发生的场面,我们不作描绘。惟有史诗才有权以一万两千行来描述一场战斗。

简直可以说这是婆罗门教描绘的地狱,在十七个深渊中最可怕的一个,《吠陀经》〔39〕称之为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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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行了肉搏战,一步步地争夺,用手枪射击,用军刀砍杀,拳来脚往,远近高低,四面八方,屋顶,酒店窗口,地窖通气口,分布各处;有人钻到地窖那里。他们是一对六十。科林斯酒店的正面已经半毁坏,惨不堪言。窗户弹痕累累,玻璃和窗框都毁掉了,成了一个难看的洞口,被铺路石胡乱堵住。博须埃牺牲了;弗伊牺牲了;库费拉克牺牲了;若利牺牲了;孔布费尔在他扶起一个受伤的士兵时,胸口被戳穿了三刀,只仰望了一下天,便咽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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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里于斯始终在战斗,满身伤痕,特别在头部,他的脸被鲜血盖没了,仿佛被一块红手帕盖住。

只有昂若拉没有受伤。他打光了子弹时,便伸出左手或右手,一个起义者将一把剑递到他手里。他的四把剑只剩下一截;比弗朗索瓦一世在马里尼昂还多用坏一把〔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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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马说:“狄俄墨得斯杀死了住在美好的阿里斯巴的特乌斯拉尼之子阿克苏洛斯;墨西斯泰之子欧鲁阿洛斯,手刃了德瑞索斯、俄菲尔提奥斯、埃塞波斯和裴达索斯,就是水泽女神阿巴尔巴蕾给无懈可击的布科利昂所生的儿子;尤利西斯打倒了佩尔科斯的皮杜忒斯;安提洛科斯击倒了阿布勒罗斯;波鲁波伊忒斯干掉阿斯图阿洛斯;波鲁达马斯除掉库莱奈的奥托斯,而特乌塞罗斯杀死阿瑞塔昂。墨岗西奥斯死在欧里普洛斯的长矛之下。英雄之王阿伽门农打倒了埃拉托斯,他生在汹涌澎湃的萨特诺伊斯河流过的陡峭城市。〔41〕”在我们古老的英雄史诗中,埃斯普朗迪安〔42〕用喷火的大斧砍倒巨人斯旺蒂博尔侯爵,后者拔起塔楼,投向骑士,顽强抵抗。我们古老的壁画描绘了布列塔尼和波旁两公爵,全副武装,带着家徽,战盔饰有图案,骑在马上,手持战斧,戴上铁面具,足登铁靴,相迎而来,一匹马披上白鼬皮,另一匹马披上蓝呢;布列塔尼公爵头盔的两角之间饰有狮子图案,波旁公爵头盔的脸甲饰有一朵巨大的百合花。为了显得壮美,不必像伊冯那样戴上公爵高顶盔,不必像埃斯普朗迪安那样手握喷火的武器,不必像普鲁达马斯之父菲莱斯那样,从埃夫拉〔43〕带回欧菲忒斯国王赠送的好盔甲;为了信念或忠诚,只消献出生命。这个天真的小士兵,昨天是博斯或利穆赞的农民,腰上挂着割菜刀,在卢森堡公园看孩子的女佣周围徘徊,还有这个脸色苍白的年轻大学生,俯身对着一个解剖的对象或一本书,这个头发金黄的青年用剪刀修理胡子,抓住这两个人,向他们鼓吹责任,把他们面对面放在布什拉十字路口或普朗什-米布雷死胡同里,让其中一个为他的帽子战斗,另一个为他的理想战斗,并让他们两个以为在为祖国战斗;战斗是激烈的;这个小兵和这个外科大学生相搏斗,投在人类搏斗的惊心动魄的大战场上的影子,与遍地老虎的卢西亚〔44〕王梅加里昂,和赛似天神的巨人阿雅克斯肉搏时投下的影子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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