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一对悔罪人,令人发深省 · 3

发布时间: 2019-12-04 01:1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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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看到,那位戴眼镜的绅士,好像支持二十八号,和克里克先生的二十七号对抗,因为他们两个,以亲手改造各自的人为己任。

“你的心情怎么样啊,二十八号,”戴眼镜的那位绅士问。

“我谢谢你啦,先生,”利提摩先生回答说。“我这会儿看出来我都做了些什么蠢事了,先生。我想到我过去那些伙伴犯的罪恶,非常于心不安,先生,不过我相信,他们是能得到宽恕的。”

“你自己很快活吧,是不是?”问话的人说,同时点头以示鼓励。

“我太感激你了,先生,”利提摩先生回答说,“完全快活。”

“但是,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什么想要说的?”问话的人说,“要是有,尽管说好啦,二十八号。”

“先生,”利提摩先生只嘴里说,并没抬眼,“如果我的眼睛没看错了的话,我看到这儿有一位绅士,前些年就跟我认识,这位绅士要是知道一下,先生,我过去所以干了那么些蠢事儿,完全是因为在我伺候那班青年的时候,过的是一种无所顾虑、不用头脑的生活,完全是因为我叫他们引上了我自己没有力量能抵抗的歧途;这位绅士要是知道了我把我做的蠢事儿都归到这两方面,是于他有好处的。我希望这位绅士知道警惕,不要认为我鲁莽放肆,见我的怪。我这个话都是为的他好。我对于我自己过去做的蠢事儿深深地意识到。我希望,他对于他也有份儿的一切坏事和罪恶,知道后悔。”

我看到,有好几位绅士,听到这个话,都用手在眼上打眼罩儿,好像他们刚刚进教堂那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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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话可给你争光,二十八号,”问话的人说。“这也是我本来就想到,你要有这一手的。还有什么别的话没有?”

“先生,”利提摩先生说,说的时候,只把眉毛稍微一抬,但是却没抬眼睛,“从前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堕落到放荡的路子上去了,我本来想把她拯救出来,先生,但是可没办到。我现在请这位绅士,如果他办得到的话,替我转告这个年轻的女人,就说,她对我做的坏事儿,我都宽恕了,还得告诉她,就说我号召她,叫她悔过——如果这位绅士肯帮忙,替我转告的话。”

“我深信不疑,二十八号,”问话的那个人说,“你说的这位绅士一定要对于你这样很得体地所说的话,深深感动——这也是我们大家都要深深感动的。好啦,你可以去啦。”

“我谢谢你啦,先生,”利提摩先生说。“诸位先生,我跟诸位道日安啦,同时希望,你们自己和你们家里的人,都看出来你们的罪恶,而加以改正!”

二十八号说完了这番话,退入室内,未退之先,和乌利亚互相瞅了一眼,好像是说,他们两个通过某种传递消息的办法,并非一点也不认识。他的室门关上了以后,这群人中间,起了一阵嗡嗡之声,说二十八号是一个很体面的人,他这个案子是一个很有启发的突出案子。

“现在,二十七号,”克里克先生在场上就剩了他和他那个囚犯的时候说,“有没有任何事,有人可以替你做的?如果有,说出来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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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卑鄙哈贱地请求,先生,”乌利亚回答说,同时把他那装满了仇恨的脑袋一拘挛,“许我再给我妈写信。”

“那当然可以允许的,”克里克先生说。

“谢谢你啦,先生!我很替她担心。我害怕她不安全。”

有人不慎,问道,从哪方面来的不安全?但是别人却骇异地打着喳喳儿说,“嘘!”

“我说的是永生永世地安全,先生,”乌利亚朝着问话那个人那方面打了一个拘挛,说。“我愿意我妈也能达到我这种境界。我要是没到这儿来,我也不会达到我这种境界。我愿意妈也到这儿来。不论谁,要是叫人逮起来,送到这儿来,都有好处。”

这种情趣,让大家听了,非常感到满意——我认为,比那天所发生的任何事儿,都更令人满意。

“我还没到这儿来的时候,”乌利亚说,说的时候,偷偷地向我们身上溜了一眼,溜的神气里好像表示,他要把我们所属的那个外面世界,一概摧毁无余,如果他有那种力量的话;“我净干蠢事儿;现在我可看明白了我这些蠢事儿了。在外面的世界里,罪恶可多着啦。妈身上的罪恶也多着啦。世界上,除了这儿,再就没有一个地方不是充满了罪恶的。”

“你跟从前,大不一样了?”克里克先生说。

“哦哦,不错,先生!”这位前途有望的悔罪人说。

“如果你出去了,你不会有反复吧?”另一个人问。

“哎哟哟,不会,不会,先生!”

“呃!”克里克先生说,“很好,很好。你已经跟考坡菲先生打过招呼了,二十七号。你还有别的话要跟他说的没有?”

“你在我到这儿来、改了样儿以前很久就认识我了,考坡菲先生,”乌利亚看着我说;看的时候,那种坏样子,即便在乌利亚脸上我都从来没看见过。“当年虽然我干了一些蠢事儿,但是在骄傲的人中间,我可卑鄙哈贱,在粗暴的人中间,我可老实驯顺,那时候,你就认识我——你自己就对我粗暴过,考坡菲先生。你有一次,在我脸上打了一下,这是你知道的。”

大家都表示怜悯。还有几位,愤怒地冲着我瞧。

“不过我宽恕你了,考坡菲先生,”乌利亚说,同时拿他宽宏恕人这种天性作题目,和苛刻不敬、亵渎神圣的天性作对比,这我不必记下来。“我对每一个人都宽恕了。要是挟嫌怀恨,就不是我这样的人干的了。我坦率爽快地,不和你计较,我只希望,你以后把你的脾气好好地约束约束。我希望维先生悔过,维小姐也悔过,还有那一伙满身罪恶的人都悔过。你受到死了老婆的悲痛,我希望那会于你有好处;不过你顶好还是能到这儿来。维先生和维小姐也都顶好能到这儿来。我对你,考坡菲先生,最大的心愿,还有对所有你们诸位绅士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们都叫人抓住,关到这儿来。我想到我过去干的那些蠢事儿和我现在的心境,我就敢保那是于你们都有好处的。你们这些没到这儿来的,我都怜悯。”

他在大家异口同音大加赞赏声中,溜溜湫湫地回了自己的囚室。而我和特莱得,就在他的囚室上锁之后,觉得大为松快。

我很想问一问,这两个家伙到底干了些什么,才关到这儿来的,我这种想问一问,是参观这番悔罪的行动里极突出的一种情况。而对这个问题,好像他们都讳莫如深。我看到那两个狱吏,觉得他们脸上隐隐约约地露出一些马迹蛛丝,表示他们对于这种煞有介事的乱腾,非常明白到底有什么意义。所以我就把我的问题向他们之中的一位提出。

“你知道,”我们沿着过道走去的时候,我说,“二十七号最后一次干的‘蠢事儿’,是什么罪行?”

回答是,一个银行案件。

“是向英伦银行诈欺取财吗?”我问。

“不错,先生,诈欺取财,伪造文件,合谋作案。他还有几个别的人。他支使那几个别的人去干活计。那是一个计划周密、要弄一大笔钱的案子。判的刑是终身流放。二十七号是那一伙子里最奸猾精细的家伙,他差一点就逃脱开了;不过没完全逃脱开。银行差一点儿就没能抓住他的辫子——只差一点儿。”

“你知道二十八号犯的是什么罪?”

“二十八号,”透露消息给我的那个人说,说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是低声细语的,同时在我们顺着过道走的时候还往后面看着,害怕叫克里克先生和其他的人听见,因为他对那两位清白纯粹的宝贝儿,说那样无法无天的话;“二十八号(也判了终身流放)找到了个当听差的地方,硬从他的少主人手里,连东西带钱,抢走了大约有二百五十镑之数,那时是他们要往外国去的头天夜里。我对于他这个案子记得特别清楚,因为把他抓起来的,是一个小矮子。”

“一个什么?”

“一个小矮妇人。我忘了她叫什么啦。”

“不是叫冒齐吧?”

“是,正是!二十八号这个家伙避开人的耳目,用淡黄色的假发和连鬓胡子,还有全套的化妆玩意儿,你一辈子从来都没见过的,化妆起来,要逃往美国去,在扫色屯〔7〕街上走的时候,叫那个小矮子妇人碰见了,她那双非常尖的眼睛一下就认了出来是他——钻到他的腿裆里,把他顶翻了——像狰狞的死神一样,抓住他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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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了不起的冒齐小姐!”我喊道。

“你要是看到,在审判的时候,她都怎样站在证人席一把椅子上(我在那儿看见来着),你就得这样说,”我这位朋友说。“她抓住了他的时候,他把她的脸都开了,往死里狠梆她,但是她可老没撒手,抓住了他,一直抓到把他关起来的时候。实在的情况是:她把他抓得紧极了,法警没有办法,只好把他们两个一块儿逮起来。她作证的时候,精神抖擞极了,法官大为称赞;回家的时候,欢呼的人一路不断。她在法庭里说,即便那个家伙跟参孙〔8〕一样勇,她也要单人独马把他擒拿(因为她知道他做的坏事儿)。我也相信,那她办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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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相信,她办得到,我为这个,对冒齐小姐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我们现在已经看到了一切要看的情况了。要是对克里克先生这位大人说,二十七号和二十八号,都始终一贯、毫无改变,说,他们那时候是什么样子,他们一直就是什么样子,说,那两个虚伪欺骗的混蛋,正是在那种地方上,会搞那一套悔罪把戏的家伙,说,他们跟我们一样地知道,这种悔罪,有什么市场价值,能在他们流放出国的时候,对他们直接有利;一句话,要是说,这档子事,腐朽糟烂,矫饰欺世,痛苦地发人深省,我要是对克里克大人这样说,一定是白说了。所以我们离开他们,让他们搞那一套制度吧,我们回到家里,自己纳闷儿吧。

“好者为乐,什么人玩什么鸟儿;不过如果这个鸟儿是个有病的鸟儿,那狠狠地玩它,也许得算好事,因为那样,那个鸟死得就快了。是不是,特莱得?”

“我希望是,”特莱得回答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