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我知道了,好,今天就到此为止,我不再打扰你了,夫人,再见。”
从屋里出来后我说:“这样一来,那绿丝球就没什么可疑的了。”
“不能下这样的定论。”
“嗯,你什么意思?”
“你看见我查看那件衣服了吧,黑斯廷斯?”
“是呀,你发现什么了?”
“我发现,那个绿丝球不像戴维森夫人说的那样是脱了线掉下来的,恰恰相反,它是被剪下来的,我的朋友,有人用剪刀剪掉的,线头很整齐。”
“老天在上,”我大叫道,“这不是变得越来越复杂了吗?”
“哪里哪里,”波洛轻描淡写地回答,“应该是变得越来越简单了。”
“波洛,”我吼起来,“总有一天我会忍不住杀了你!什么东西在你看来都很简单,一目了然,你这不是欺负人吗?你是在挑战我的底线!”
“可是每次你听我一解释就全明白了,你不觉得其实真的特别简单吗?”
“是呀,所以我才生气。听你说的时候,发现真相就在眼前,明明我自己也能看出来的。”
“你本来是可以看出来的,黑斯廷斯,你有这头脑。只要你看问题有逻辑性,真相就会自动浮现在你面前,但如果你没有逻辑性——”
“算了,算了,”我不容他再说,我太了解这人了,一说到什么逻辑条理什么的,他就会没完没了,“说吧,下一步怎么做?你真的要重建作案现场吗?”
“怎么会呢,我们何不宣布真相已经浮出水面?但在可以鞠躬落幕之前,我还想加上一出——丑角戏。”
波洛将这场神秘的丑角表演定在下周二演出。看着他们做准备,我越来越摸不着头脑。房间一端竖起了白色屏风,屏风两侧挂着厚厚的帷幕,之后出现了一位带着设备的灯光师,最后,一群演员鱼贯而入,消失在波洛的卧室里,那里被当作临时化妆室。
时针快指向八点时,贾普来了,不像欢天喜地来看戏的样子,我想警方这位侦探多半对波洛的计划颇不以为然。
“搞得有那么点儿戏剧性啊,他就喜欢这样。不过就像他说的,反正也没什么坏处,倒会给我们省点儿麻烦,那就这样呗。他对这案子一直就洞若观火,当然我也不差,我和他想法差不多——”想法差不多?我打心眼儿里不相信他的话。“只是,我答应过允许他按自己的方式来结案。看啊,观众们都到了。”
子爵大人首先到场,他是陪着马拉比夫人来的,在此之前,我还没有见过这位夫人。她是个千娇百媚的黑发女人,进屋后显得有点紧张。随后进来的是戴维森夫妇,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克里斯·戴维森,他长得英俊潇洒,相当抢眼,个子高高的,肤色微黑,具有演员驾轻就熟的那种翩翩风度。
波洛请大家面对屏风坐好。此时有明亮的灯光打在屏风上,波洛将屋里其他灯都关了,因此除了这扇屏风,屋里其他部分都处于黑暗之中。波洛坐在黑暗中开始说话。
“女士们,先生们,我简单介绍一下表演内容,将有六个人物依次通过屏风,你们很熟悉这几个人物,就是皮埃罗和他老婆,滑稽矮人普奇内罗和他的漂亮夫人,翩翩起舞的美丽科伦芭茵,还有哈利奎因,那个隐身小精灵。”
波洛解释完毕,表演就开始了。波洛提到的每个人物依次跳到屏风前面,做个定格亮相的动作,就消失在黑暗中。灯光复明之后,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刚才大家都有点提心吊胆,不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场面。在我看来,这么表演实在很无聊,若是罪犯就在我们中间,难道他看见一个熟悉的人物登场就会崩溃吗?如果波洛想要的结果是这样的话,显然没有达到目的——也不可能达到目的。不过波洛毫不介意,还是那么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向前跨了一步,笑嘻嘻地对大家说:“现在,女士们,先生们,请你们分别告诉我,刚才看到了什么。阁下,请你先说,好吗?”
这位绅士一脸诧异地说:“对不起,恐怕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你只要告诉我刚才看见了什么。”
“刚才吗?嗯,应该说我们看见了六个人物从屏风前面经过,他们打扮成那出古老的意大利喜剧中的人物形象,或者,嗯,也可以说,打扮成那天晚上我们这些人的形象。”
“不用考虑那天晚上的事,阁下,”波洛打断他的话,“你前面说的那些话正是我想要达到的效果。夫人,你同意克朗肖阁下的话吗?”他已经转身问马拉比夫人了。
“我,呃,不错,当然是这样。”
“你同意你看见了意大利喜剧中的那六个人物?”
“怎么,那还用说吗?”
“戴维森先生,你也同意吗?”
“是的。”
“夫人呢?”
“是的。”
“那么黑斯廷斯,贾普,你们怎么样?大家都同意吗?”
他四处环顾,眼睛闪烁着像猫一样绿莹莹的光。
“可是,你们全都错了!你们被自己的眼睛欺骗了——正如胜利舞会那个晚上你们被自己眼睛欺骗了一样。常言道,即使你亲眼所见,也未见得是真。要想明察秋毫,就得用心去看,开动脑筋去看!如果你们那样去看,就会知道,今晚和舞会那个晚上,你们看见的是五个人而不是六个人!你们看!”
“这是谁?”波洛问,“是皮埃罗吗?”
“是的。”我们齐声说。
“再看!”
那个人影略一转身,飞快地脱去皮埃罗的宽松服装,聚光灯下出现了装束闪闪发光的哈利奎因!与此同时,黑暗中发出一声惊叫,一张椅子咣当一下倒在地上。
“他妈的,”戴维森咆哮着,“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接着响起戴手铐的咔嚓声以及贾普沉着冷静的官腔。
“你被捕了,克里斯·戴维森,你涉嫌谋杀克朗肖子爵。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所说的一切都会被用来作为呈堂证供。”
十五分钟之后,一桌精美的夜宵已经摆好,波洛满面春风,边尽地主之谊款待大家,边回答大家迫不及待的问题。
“案情其实再简单不过。在死亡现场发现的那枚绿丝球,立刻让人想到这是从凶手衣服上扯下来的。服装上有此装饰的人只有皮埃罗夫妇,皮埃罗的老婆可以排除(因为她没那么大的力量将餐刀插入人体很深),那么凶手就是皮埃罗。但谋杀发生时皮埃罗已经离开舞会将近两小时了,所以,要么是他后来回到舞会上杀了克朗肖子爵,要么就是,嗯,就是他在离开舞会之前就杀了子爵!那也不是没有可能,那天晚饭后谁见过克朗肖子爵?只有戴维森夫人。我很怀疑她的证词,她蓄意捏造晚饭后在舞场上见过克朗肖子爵的情节,不过是为了混淆时间,并解释受害人手中为什么会有那枚丝球。她从自己服装上剪下一枚丝球来掩饰她丈夫服装上被扯下的那个。而一点三十分在包厢里探头探脑的哈利奎因一定是冒名顶替的。起初,我曾考虑过贝尔特尼先生犯罪的可能性,但他穿着那么复杂精致的服装,不方便脱换,显然不可能扮演普奇内罗和哈利奎因的双重角色。而另一方面,对戴维森来说,他与死者年龄身材相仿,又是个职业演员,假扮死者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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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件事让我踌躇不决。显然,医生不可能没发现死了两个小时和死了十分钟的尸体之间的差别!后来我了解到,这位医生确实注意到了异常!从当时情况看,医生并不是到现场检查尸体之后做出的判断,而是到达现场之前就有人告诉他,死者十分钟之前还活着,还和人说过话。他只好在验尸时对尸体四肢非同寻常的僵硬发表了一下意见,表示这种情况匪夷所思。
“所有的情况都与我对案情的推导相吻合,证明我的思路是符合逻辑的。戴维森在晚饭之后马上杀死了克朗肖子爵,就在将他拉回小餐厅之后——正如你们都看见的。然后他送考特尼小姐回家,将她送到寓所门前就离开了(并非像他声称的那样陪她进屋安慰了半天)。随后他急忙赶回巨像大厅,但是换了装扮,打扮成哈利奎因而不是皮埃罗,这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只需脱去外面的小丑服装即可。”
死者的叔叔探了探身子,仍然很不解地说:“如果真是这样,难道他来参加舞会就是为了杀我侄子吗?他们俩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了什么呀?我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动机。”
“哦,这就涉及第二个悲剧了,就是考特尼小姐的死亡。有一个简单的事实大家可能没注意到,考特尼小姐死于可卡因过量,但她的毒品在那个釉面小盒里,已经被克朗肖子爵拿走并在他身上发现,她又是从哪里得到大量毒品导致自己殒命呢?只有一个人能够为她提供,那就是戴维森。弄清这点,所有事情就迎刃而解了。因为这种关系,她才会和戴维森夫妇往来密切,因为这种关系,她才会在那天晚上要求戴维森送她回家。克朗肖子爵坚决反对吸毒,他发现她沉溺于毒品不可自拔,同时怀疑是戴维森为她提供的毒品。戴维森当然矢口否认自己与此有关,但克朗肖子爵决心要弄清真相,打算在舞会时直接问考特尼小姐。他可以对这个可怜的女孩既往不咎,但绝不会放过靠贩毒谋生的那个演员。一旦事发,戴维森将面临灭顶之灾,因此他去参加舞会的时候,已决心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杀了克朗肖灭口。”
“那么可可的死是不是意外事故呢?”
“很有可能是戴维森处心积虑策划出来的意外事故。她当时正和克朗肖闹别扭,先是因为他责怪她吸毒,后是因为他不仅责怪,还将她救苦救难的可卡因没收了。趁她正在气头上,戴维森给了她更多可卡因,多半还鼓励她多吸一些,以此向‘老克朗肖’示威。”
“还有件事,”我说,“那个小餐厅里有凹室和帷幕,你又没去过,是怎么知道的?”
“噢,这很简单,你想啊,那个小餐厅常有侍者进进出出,显然不能让尸体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一进门就能看见,因此餐厅里肯定有个隐秘之处可以藏尸。我估计那里有个挂着帷幕的凹室,戴维森将尸体拖到那里藏起来。后来他在包厢里抛头露面地吸引别人注意,确定偷梁换柱的把戏得逞之后,他又回到餐厅将尸体拖出来,最后拍拍手离开巨像大厅。他设计得不错,妙招迭出,确实是个聪明的家伙!”
但从波洛猫一样的绿眼睛里,我准确无误地读出了这样的潜台词:“但却难逃赫尔克里·波洛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