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在杰米·多诺万旅馆的酒吧间里,赫尔克里·波洛很不舒服地靠墙坐着。这家旅馆与他认为旅馆应有的样子相去甚远。床铺破旧坏损,窗户上的两块玻璃也是如此——波洛特别讨厌的夜间的凉气也因此长驱直入。给他送来的热水温吞吞的,吃下去的肉在他胃里产生古怪又难受的感觉。
酒吧里有五个人,他们都在谈论政治。他们讲的大部分赫尔克里都不明白。反正他也不太关心这方面的事。
没多久,他发现其中一个人走过来,坐在他旁边。这个人的社会阶层跟其他那些人有点不同。他带着那种城镇小混混的特征。
他非常恭敬地说道:“我跟您讲,先生。我跟您讲——‘培金的骄傲’那匹马没戏的,根本没戏……肯定一跑起来就玩儿完了,一跑起来就玩儿完。您听我的……大伙儿都该听我的。知道我是谁吗,山生[5](先生),您知道吗,我缩(说)?阿特拉斯,那奏是(就是)我,‘都柏林的太阳’的那个阿特拉斯,整个赛马季节都在给出获胜则(获胜者)的建议……我不是建议了‘莱瑞家的姑娘’吗?二十五比一。二十五比一。跟着阿特拉斯您就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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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克里·波洛怀着奇怪的敬意望着他。他声音颤抖着说道:“老天爷,这真是天意!”
6
几个小时之后。月亮时隐时现,像在卖弄风情似的时不时从云层后面露一下面。波洛和他的新伙伴已经走了好几英里路,此时他走起来一瘸一拐的。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世上毕竟还是有其他种类的鞋可以穿的,比漆皮鞋更适合在乡间行走。实际上乔治早就向他礼貌地建议过了。“穿一双舒适的厚底粗革鞋吧。”乔治当时是这么说的。
赫尔克里·波洛当时不喜欢这个想法。他喜欢穿漂亮考究的鞋,显得干净利落。可现在走在这条砾石路上,他意识到其实还是有其他种类的鞋可以穿的……
他的同伴突然说道:“神父会不会不肯宽恕我?我不想犯下一桩良心上过不去的大罪。”
赫尔克里·波洛说道:“你只是在把现世的事交给现世的君主[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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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来到修道院墙下。阿特拉斯准备完成他的任务。
他呻吟一声,用低沉的、痛苦的语气说自己要被彻底毁灭了。
赫尔克里·波洛威严地说道:“安静。你要负担的又不是整个世界的重量。只是赫尔克里·波洛的重量而已。”
7
阿特拉斯接过两张崭新的五英镑钞票。
他满怀希望地说道:“也许到早晨我就记不起我是怎么挣到这笔钱的啦。我已经不担心奥瑞里神父会不会宽恕我啦。”
“忘掉一切吧,我的朋友。明天世界就都是你的了。”
阿特拉斯嘟哝道:“我该把它押在哪匹马上好呢?‘勤奋的小伙子’是一匹了不起的马,一匹漂亮的马!还有‘希拉·波伊恩’。七比一,那我就押它吧。”
他停了一下,接着说道:“是我在幻想还是我确实听到您刚才提到了一个异教神的名字?赫拉克勒斯,您刚才说的是……老天,明天三点半真有一匹叫‘赫拉克勒斯’的马参赛。”
“我的朋友,”赫尔克里·波洛说道,“把钱押在那匹马身上吧。我告诉你,赫拉克勒斯从不失败。”
果然,第二天罗塞林先生的那匹“赫拉克勒斯”出人意料地赢得了波因南大奖,比赛开始的赔率是六十比一。
8
赫尔克里·波洛灵巧地解开了那个包扎得很精细的包裹。首先是牛皮纸,然后是衬纸,最后是一层绵纸。
他把那只闪闪发光的金杯放在埃梅里·鲍尔面前的写字台上。杯子上雕刻着一棵树,结满了绿宝石嵌成的苹果。
金融家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祝贺您,波洛先生。”
赫尔克里·波洛鞠了一躬。
埃梅里·鲍尔伸出了一只手。他抚摩金杯的边缘,手指在它周围比画着。他深沉地说道:“是我的了!”
赫尔克里附和道:“是您的了!”
对方叹了口气,朝椅背上一靠,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道:“您在哪儿找到的?”
赫尔克里·波洛说道:“一座祭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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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洛接着说道:“卡西的女儿是个修女。在她父亲去世的时候,她正要做最终立誓[7]。她是个纯真虔诚的姑娘。这只金杯藏在利物浦她父亲家中,她把它带到了修道院,我想,她是想为父亲赎罪。她把它奉献出来用以赞颂上帝。我想那些修女从来也没意识到这只金杯的价值。她们大概就是把它当作一件家族的遗物收下来了。在她们眼中,它只是一只圣餐杯,她们也就那么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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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梅里·鲍尔说道:“一个非同寻常的故事!”他接着问道,“那您怎么想到去那里找的呢?”
波洛耸了耸肩。
“也许……算是排除法吧。那个奇怪的事实,就是没有人试图出手这只金杯。这就说明它存放在一个一般物质价值观不起作用的地方。我想起帕特里克·卡西的女儿是个修女。”
鲍尔由衷地说道:“好吧,就像我刚说过的,祝贺您。请告诉我您的费用,我给您开张支票。”
赫尔克里·波洛说道:“没有费用。”
对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您这是什么意思?”
“您小时候读过童话故事吗?童话里的国王都会说:‘你想要什么就说吧。’”
“那您是想要什么东西了?”
“对,不过不是钱。只是个简单的要求。”
“嗯,什么要求?您想要我给您一点证券市场上的信息吗?”
“那是另一种形式的钱。我的要求比那个要简单得多。”
“那是什么呢?”
赫尔克里·波洛把手放在金杯上。
“把这只杯子送回修道院。”
沉默片刻后埃梅里·鲍尔说道:“您疯了吧?”
赫尔克里·波洛摇了摇头。
“不,我没疯。您看,我给您看一个机关。”
他拿起那只金杯,用手指使劲儿按下盘绕在树上的那条蛇张开的嘴。杯子里面很小的一块金雕的内层滑向了一边,露出连通空心杯柄的一个小孔。
波洛说道:“看见了吧?这就是那位博基亚教皇的饮酒杯。通过这个小洞,毒药流入酒内。您自己也说过这只杯子的历史充满邪恶。谁拥有它,伴随而来的就是暴力、流血和邪恶的欲望。邪恶没准儿也会降临在您身上!”
“迷信!”
“可能是吧。可您为什么那么迫切地想要拥有它呢?不是为了它的美丽,也不是为了它的价值。您已经有了上百件——也许上千件——美丽而稀有的东西。您要它是出于您的虚荣心。您不想被别人击败。好吧,您并没被人击败。您赢了!金杯归您所有了。可是现在,为什么不做出一个了不起的、崇高的姿态呢?把它送回到它近十年来一直静静待着的地方。让它的邪恶在那里得到净化。它过去一度曾属于教会,那就让它回归教会吧。让它再一次立在祭坛上,得到净化和宽恕,就像我们希望人们的灵魂也能从他们的罪恶中得到净化和宽恕那样。”
波洛向前探了一下身子。
“让我给您描述一下我找到它的地方——一座和平的花园,面朝西海,向着被人遗忘了的充满永恒的美丽和青春的伊甸园。”
他用简单的词汇形容了一番遥远的伊尼什欧文的魅力。
埃梅里·鲍尔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捂着眼睛。他终于开口说道:“我出生在爱尔兰西海岸,小时候离开那里到了美国。”
波洛轻声说道:“我听人说过。”
金融家坐直了身子,目光又变得敏锐起来。他嘴角上挂着一丝微笑,说道:“您真是个怪人,波洛先生。听您的。以我的名义把这只金杯作为一件礼物送给那个修道院吧。一件相当贵重的礼物。三万英镑啊——可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波洛严肃地说道:“那些修女会为您的灵魂祈祷。”
这位有钱人的笑容展开了,是一种贪婪而又渴望的微笑。他说道:“这……也可以说是一种投资吧!也许是我做过的最好的投资……”
9
在修道院的那间会客室里,赫尔克里·波洛向院长讲述了整件事的经过,并把金杯交还给了她。
她小声说道:“告诉他,我们感谢他,我们会为他祈祷。”
赫尔克里轻声说道:“他正需要你们为他祈祷。”
“这么说,他是个不幸的人了?”
波洛说道:“他是那么不幸,以至于都忘记幸福是什么了;他是那么不幸,以至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不幸的人。”
修女轻轻说道:“哦,一个有钱人……”
赫尔克里·波洛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没有什么可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