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藤川雄一房里摆着两个与草薙差不多高的铁制书架,满满排列着专业书籍与科学杂志。草薙原以为那些都是大学时代的书,没想到其中也有高中参考书和教科书,甚至还有大学联考的模拟试题集,不禁吃了一惊。从藤川将这些书整理得这么干净整齐看来,他可能想留下自己求学的轨迹,才刻意没丢掉吧。
草薙心想,这世上的怪人还真多。当年自己看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隔天,他就在院子里把所有考试用书都烧光了。
“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呢。”后辈根岸刑警检查着藤川桌子的抽屉,在草薙身后说道。
“所以,他下个工作还没着落喽?”草薙盘腿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书架。两个人正在找寻公司简介和针对二次就业者的杂志。
发现尸体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今天白天,草薙和根岸一同前往两个地方进行调查。一个是仁科工学技术的川崎分厂,另一个是7月底之前藤川在哪里工作。
“他辞职得很突然,事前都没和我商量,拿着不知何时准备的公司专用辞呈来找我,只说了‘课长,请盖章’。”圆脸课长有点不满地撅起嘴。“理由吗?他本人似乎觉得自己不适合目前的工作。开什么玩笑,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想做的工作。公司内部今年4月进行大幅的人员调动,他被调到设计部,负责设计大楼等建筑物的空调设备。他之前待的部门是开发生产设备,不过基本上工作内容并没有太大改变。总之,他太任性了,我一生气,便对他说‘真那么想辞职就随便你’。”
和藤川最熟的同事,说法也差不多。
“他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家公司,4月份调了部门后更加明显,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毫无干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接下来,草薙二人去见帝都大学的横森教授。他因参加研讨会而到了一家新宿的饭店,三个人便在饭店的休息室会面。
“确实是我介绍藤川到仁科工学技术工作的。”小个子的秃头教授用有点高亢的嗓音说:“但我并未强迫他,只是劝他若要从事和毕业研究相关的热交换系统工作,可以去那家公司。”横森教授可能没料到自己会遭受怀疑,刻意表现出自信十足的态度。
“8个月中旬,藤川似乎造访了贵研究室,请问那时候他说了些什么吗?”草薙问。
“没什么特别的,只说辞掉我特意介绍的公司很抱歉。既然他那么说了,我也只能要他快点找到新工作。”
“只有这样吗?”
“是的,不行吗?”横森明显表露不满。
草薙最后问横森,对于藤川拍了停车场照片及寻找他汽车两件事的看法。
小个子教授回答:“我也没有任何头绪,什么都不知道。”
结束会面后,草薙二人再次回到藤川的房间,想找找有无他辞职的线索及之后的预定计划。
但完全找不到这方面的蛛丝马迹。
草薙叹了口气站起身,进厕所小便。他看到浴缸上方吊着一条洗衣绳,上面晾着泳裤,不禁愣愣地想着:藤川游泳吗?根据现场鉴定的结果,可以确定藤川与犯人熟识。室内没有丝毫打斗的痕迹,藤川是从背后脑部遭到袭击,调查人员认为他是毫无防备。凶器是掉落在现场的4千克重铁制哑铃,已确认是藤川的所有物,因此警方推测犯人是一时冲动下的手。
尽管如此,犯人事后的处理却非常冷静。除了擦拭各处的指纹外,或许担心毛发掉落,连地都扫过一遍。然后,为了推迟尸体腐败被发现的时间,一直让空调处于开启状态。但结果反倒让尸体提早被发现,相当讽刺。
草薙小便完洗手时,注意到脚边掉了张小纸片。他弯腰捡起,发现是咖啡厅的收据,不免一阵失望。他原先期待会是破案的线索,况且收据上的日期比案发时间要早一些。
他正打算将收据放在洗脸台上时,目光突然被上面印的咖啡店地址吸引,停下动作。
这家店在湘南海岸附近,草薙刚好有亲戚住在那边,对那一带的地名非常熟悉。
他往下看,日期是——
没错,是爆炸事件发生的那一天。
05
长江秀树听到客人上门的声音,却没从体育报纸中抬起头,反正一定只是随便看看。店里卖的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不必担心顺手牵羊的问题。就算真的遭窃,也不是自己的东西,顶多被店主责骂一番。
“WAVE”是家小土产店,卖一些便宜的太阳眼镜、海滩球、海滩凉鞋等,前些日子还有大批一脸天真的年轻男女在店里逛。
然而这几天真是门可罗雀,游客到海边弄潮的季节已结束,理所当然地无人问津。尽管如此,店主依旧抱怨着“就算是换季,还是比往年早了十天”,据以往经验来看这的确也是事实。以往即使是这样的时期,和马路反向的海滩仍能看到三三两两的游客,但今年却是空无一人。
理由非常清楚,就是前些日子发生的爆炸事件。海中突然蹿出一道火柱,正在海上享受日光浴的女性不幸被炸死,原因不明。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想到海里去就太奇怪了。长江在那之后也不再接近海滩,因为传出了那里埋着地雷的谣言。
店主说“今年的生意已经不行了”,长江也有同感。翻动体育报纸时,突然有人站在他面前,放了什么东西在收银台上,一看,原来是店内销售的小钥匙圈。
“欢迎光临。”长江放下报纸,急忙在收银机打入价钱,钥匙圈是450日元。
“好像很闲嘛。”客人边付钱边说道。
男人大约三十岁左右,高个子,戴着太阳眼镜,穿着阿玛尼的开襟衬衫。光看那张几乎没晒黑的脸,便知道他不常来海边。
“是啊。”长江将钥匙圈放入袋内,和零钱一起递给男人。
“果然是爆炸事件的影响吗?”
“难道不是吗?”长江粗鲁地回答。又要讲那件事了吗?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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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在前面的咖啡厅听说,”客人用拇指比了比东边,“那时你刚好在附近。”
长江抬起脸想看清男人的眼睛,却因太阳眼镜颜色太深而看不见,所以也无从知晓男人的表情。
“这位客人,您是警方的人吗?”长江问道,为了那个事件他已回答过很多次同样的问题。
“不,我是从事这个的。”男人递出名片。
看到名片上的头衔,长江有点惊讶。
“没想到物理学教授会来这种地方。”
“我想请教一些事,有时间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的话大概无法作为参考,警方的人听了都只是一脸不可思议。”
“你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要说不可思议也挺不可思议的,突然在那种地方爆炸。”
“是什么样的爆炸?”
“怎么说呢,就是海中忽然喷出强烈的火焰,水花甚至冲上几十米,像什么东西爆裂开来。”
“爆裂开来?”
“之后更不可思议,没人相信我的话。”
“发生了什么事?”
“细小的火球沿着海面滑行散开,仿佛有生命一样。”
“在海上滑行吗……嗯。”男人将太阳眼镜的中央往上推,“那和火花四散的情况不一样吧?”
“完全不一样,甚至还有打转着改变方向的火球呢。”
“颜色呢?”
“什么?”
“我说颜色,火球是什么颜色?”
“嗯,”长江想起当时的情景,“我记得是黄色……”
“原来如此。”男人点点头,似乎很满意长江的答案。“是黄色啊。”
“警察问我会不会是错觉……”
“但那不是错觉吧。”
“对,”长江点点头,“你不相信也没关系。”
“不,我相信。”男人将装着钥匙圈的袋子放进口袋,“不好意思,工作中还打扰你。”
“这样就可以了吗?”
“嗯,这样就行了。”男人走出店门。
待会儿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吧,长江目送男人的背影想着。如果跟大家说有物理学教授从东京来访,大家肯定都会吓一跳……
06
梅里尚彦住在横滨市神奈川区,从东急东横线的东白乐站徒步约10分钟。草薙从坡道很多、住宅密集的巷弄中找到了目的地,那是一栋贴着砖瓦瓷砖风格的大厦。
入口的门是自动应答,草薙翻开记事本确认住址后,按下号码“503”,没多久就从对讲机传来“喂”的声音。
“我是警察,可以请教你一些事吗?”草薙向对讲机说道。
“又要问?”对方似乎很不耐烦,想必神奈川县警已询问过非常多次了。
“抱歉,一下子就好。”
草薙说完后,没听到任何回应,接着一旁的门锁开了。他脑中浮现出一张不耐地咋舌的男人脸孔。
走到503号房间门口,草薙又按了一次门铃。门开后,探出一张浅黑色面孔。
“不好意思打扰你休假。我问过你任职的公司,他们说你今天在家。”
“我头痛请假。”梅里尚彦口气不佳地说。他穿着T恤和汗衫。
“没什么好说了。”
草薙出示警官证。
“我是东京那边的人,因为其他案件,有点事想请教。”
“其他案件?”梅里皱起眉头。
“是的,但我认为可能和你太太的事有关联。”
梅里的表情出现微妙的变化,似乎是表示“如果能解开妻子不幸死亡的原因,和你谈谈也无妨”。
“细节请问负责我太太案件的人,我不想一直重复相同的话。”
“是,我已经问过了。”
草薙点点头说完后,梅里打开门,似乎同意让他进去。
两室一厅的居处看来还很新,但放置沙发的客厅及厨房都乱成一团,只有六叠大的和室收拾得很干净。那里摆着小型的佛龛,线香的细烟缓缓上升。
草薙坐在沙发上,梅里则坐在开放式厨房吧台的椅子上。
“其他案件是指什么?”梅里问。
草薙思考了一会儿后答道:“我们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
“遭到杀害的吗?”
“目前还无法断定,不过应该没错。”
“那和律子的事有什么关系?是同一个凶手吗?”
“不是的。”草薙挥手否认。
“目前什么都还不清楚,但有件事很令人在意。”草薙递出一张照片,那是藤川的脸部特写。“你见过这名男性吗?”
梅里将照片拿在手里,随即摇头。
“我没见过,他是什么人?”
“被发现的死者,名字是藤川雄一。没听你太太说过吗?”
“藤川……我没听过。”
“那一天,”草薙吞了吞口水,“就是你太太去世当天,他似乎也去了那个海边。”
“嗯……”梅里又看了一次照片。
草薙根据从藤川房里找到的收据,查出了那间咖啡店的正确地址,果然不出所料,就在湘南海岸附近。
“但是,”梅里说道,“单凭这个很难说两者间有关系吧,尤其那天游客很多。”
“不过,有一点不能视为单纯的偶然。”
“哪一点?”
“这个叫藤川的男人是帝都大学的毕业生,是两年前毕业的。”
“是吗?”梅里的表情有点严肃。
“你太太到去年为止都在帝都大学工作吧。”草薙说。
这是从神奈川县警那得到的情报,当时他直觉地认定两起案件有关。
“是的,她是学生服务中心职员。”
“我想藤川雄一在学校的四年间,可能和你太太接触过。”
听了草薙的话,梅里抬起头,眼睛也稍稍往上抬。
“你是指律子跟这个男人有什么关系吗?”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草薙慌忙摇手。“不能说是‘接触’,请让我修改为‘或许有某种关联’。”
“到去年结婚为止,我们交往了6年,我比谁都清楚律子的事,可是我从没听她提过藤川的名字。我不认识这个男人。”梅里将照片放到草薙面前。
“我明白了。那么,如果在整理你太太的行李或书信时,发现藤川这个名字,可以麻烦你通知我吗?”草薙把照片收进口袋,放了自己的名片在桌上。
“你是说情书之类的吗?”梅里撇了撇嘴。
“我并没有……”
“律子她啊,最讨厌帝都大学的学生了,总是抱怨他们精英意识过高、厚脸皮、自以为是,却又只会撒娇,一发生什么问题就向父母哭诉。只有身体长大,个性跟幼儿园小孩没两样。”
“藤川可能也是那些幼儿园小孩之一。”
“或许吧。”之后梅里便闭口不语,像在思索些什么,接着又抬起头。
“只有两件事我挺在意的,我也告诉过这边的警察了。”
“什么事?”
“那天前往海边的途中,律子提了好几次,后面一直有车跟着我们。”
“你们被跟踪了吗?”
“我不知道。我只笑着说‘不会有那种事吧’,并未特别在意。”
“你们要去海边的事,是何时决定的?”
“我记得是两天前。”
“要去海边的事曾告诉过什么人吗?”
“我没有特地告诉谁,至于律子我就不知道了。”
草薙心想,这么说藤川一直在监视梅里夫妻吗?跟踪他们的人也是藤川喽,但……
“另一件事是什么?”草薙问。
梅里犹豫了一会儿后,开口说道:“爆炸之前,有个年轻男子曾在律子身旁出现过。”
“那人长相如何?”草薙准备好记事本和圆珠笔。
“对方在水中戴着蛙镜,加上距离很远,我看不清他的长相。不过,”梅里舔了舔唇继续说道,“我觉得他和照片上的男人发型很像,都是短发。”
草薙拿出照片再看一次。藤川雄一浑浊的双眼,直直地回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