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办法,”沃尔茨说,“就算我想,也没法把约翰尼塞进那部电影。演员的合同全都签好了,下周就要开拍。现在我哪儿还有回旋余地?”
黑根不耐烦道:“沃尔茨先生,和大人物打交道有个好处,就是知道这种借口一推就翻。实际上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他抽了一口雪茄,“不相信我的客户能信守承诺?”
沃尔茨干巴巴地说:“我相信我会遇到劳工纠纷。高夫打电话说过了,那个混蛋,听他说话的口气,绝对想不到我每年付他十万黑钱。我相信你能让我那个娘娘腔‘男’明星再也弄不到海洛因。但我不在乎,而且我能为电影提供资金。我恨方坦。告诉你的老板,我没法帮他这个忙,不过别的事情倒是可以考虑。随便什么事情。”
黑根心想,无耻混蛋,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让我大老远赶来?他还有别的事。黑根冷冷地说:“我认为你并不理解如今的局面。柯里昂先生是约翰尼·方坦的教父。这是非常亲密、非常神圣的宗教关系。”听见他提到宗教,沃尔茨谦恭地低了低头。黑根继续道,“意大利人有个玩笑话,说世界太残酷,所以一个人非得有两个父亲照看他,这就是教父的由来。约翰尼的父亲已经过世,因此柯里昂先生觉得他的责任更加重大。说到其他的要求,柯里昂先生可是很敏感的。第一个要求被回绝,他绝对不可能求你帮第二个忙。”
沃尔茨耸耸肩:“我很抱歉,可答案仍旧是不行。但既然你来都来了,说个价码吧,我得花多少钱摆平劳工纠纷这档事?现金,马上付。”
这解答了黑根的一个疑问。既然沃尔茨已经决定不把角色给约翰尼了,为什么还要花那么多时间和他周旋?这次会面根本不可能改变他的决定。沃尔茨有恃无恐,他不害怕唐·柯里昂的权势。当然,沃尔茨的政治关系分布全国,和联邦调查局局长也有交情,还有大量的个人财富和电影圈说一不二的权柄,他不觉得唐·柯里昂能构成任何威胁。要任何一个聪明人说,甚至要黑根说,沃尔茨的地位都确实似乎不可动摇。他愿意承受罢工有可能造成的损失,那么唐也就拿他无可奈何了。这种力量权衡没错,但是问题是:唐·柯里昂已经答应了教子,会帮他弄到那个角色,而就黑根所知,在这类事情上,唐·柯里昂决不食言。
黑根平静地说:“你存心歪曲我的意思。你想把我说成是勒索帮凶。柯里昂先生答应为你解决劳工纠纷,这是友情的表现,作为回报你要帮助他的客户。朋友之间交换影响力罢了,没别的意思。但是你并没有拿我当回事。我个人认为你犯了个错。”
沃尔茨像是早就在等这个机会撒泼发火。“我非常明白,”他说,“这是黑手党的风格,不是吗?嘴上说得好听,其实是在威胁。我跟你挑明了吧,约翰尼·方坦的确是完美的人选,那个角色会让他成为大明星,但他就是拿不到,绝对拿不到,因为我恨这个混蛋,我要把他赶出电影圈。听我告诉你原因,他毁了我最值钱的女明星。我培养了她五年,唱歌、跳舞、表演,什么都学了,我砸下去了几十万美元想要把她捧成明星。但你别以为我铁石心肠,眼里只有钱,坦白说,这个姑娘很漂亮,我这辈子从没玩过她那么漂亮的屁股,要知道我可是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女人。她能像水泵一样榨干你。可是约翰尼出现了,用橄榄油似的嗓子和黑皮的魅力拐走了她。她抛弃了一切,害得我被人嘲笑。我这种地位的人,黑根先生,是不能忍受被耻笑的。我必须让约翰尼偿还我的损失。”
沃尔茨终于第一次让黑根吃了一惊。他觉得难以理解,一个这么富裕的成年人居然会让此等小事影响他对生意的判断,而且还是如此重要的生意。在黑根的世界里,柯里昂家族的世界里,女性的美丽肉体和性魅力对世俗事务毫无重要性可言。只要不涉及婚姻和家族的脸面,这就只是私人事务。黑根决定最后再试一次。
“你说得对极了,沃尔茨先生,”黑根说,“但你至于愤怒到这个地步吗?我觉得你并不理解这个小人情对我的客户有多重要。约翰尼小时候是在柯里昂先生怀里受洗的,他父亲过世后,柯里昂先生担负起了父亲的职责。有很多人称呼他‘教父’,表达尊敬和谢意,因为他曾经帮助过这些人。柯里昂先生从不让朋友失望。”
沃尔茨突然站起身。“我听够了。从来是我命令匪徒,匪徒哪儿有资格命令我?我要是拿起听筒,你今晚就得在牢里过夜。那位黑手党老大要是敢跟我动粗,他会发现我可不是什么乐队领头。没错,我也知道那个故事。听着,你们柯里昂先生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别逼我动用我在白宫的关系。”
白痴,愚蠢的杂种。他是怎么成为一把手的?黑根不由心想。总统的顾问,全世界最大的电影公司的老板。唐非得投资电影业不可。这家伙听话只听表面意思,没有理解其中的意义。
“谢谢你招待晚餐,让我度过这么愉快的夜晚,”黑根说,“能安排人送我去机场吗?我想我就不必过夜了。”他冷笑道,“柯里昂先生坚持要在第一时间听见坏消息。”
黑根在大屋那水银灯照射的柱廊上等车,见到两个女人登上等在车道上的加长林肯,正是他在沃尔茨办公室见过的十二岁漂亮金发女孩和女孩的母亲。可现在女孩那线条优雅的嘴唇成了乱七八糟的一团粉红色,海蓝色的双眼目光呆滞,沿着台阶走向打开的车门时,两条长腿像跛马似的蹒跚。母亲搀着女儿,扶她坐进车里,对着女儿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着什么。母亲扭头鬼鬼祟祟地望向黑根,黑根见到她的眼神燃烧着秃鹫般的凯旋光彩,紧接着她也钻进了车里。
怪不得他没能坐飞机从洛杉矶过来,黑根心想。飞机上坐着母女俩和制片人。这样沃尔茨就有时间在晚餐前休息一下,搞那个小女孩。约翰尼想混的就是这样一个世界?祝他好运,也祝沃尔茨好运。
保利·加图不喜欢速战速决,特别是牵涉到暴力。他喜欢预先详细盘算。比方说今晚的任务,虽说只是揍两个小流氓,但要是有谁出错,就很容易酿成大祸。他一边小口啜饮啤酒,一边左顾右盼,看两个小流氓能不能勾搭上吧台的那两个小烂货。
保利·加图对这两个小流氓了若指掌。一个叫杰瑞·瓦格纳,一个叫凯文·穆南,今年都是二十岁,容貌出众,棕色头发,高个子,好身材。他们两周后要回城外的大学,父亲都有政治影响力,加上大学生的身份,所以躲过了征兵。他们因为侵犯亚美利哥·邦纳塞拉的女儿而被判缓刑。一对人渣,保利·加图心想。逃兵役,违反假释条例,午夜过后还在酒吧喝酒,追逐放荡女人。两个小流氓。保利·加图觉得他本人的缓役是另外一码事,因为医生向征兵委员会提供书面诊断书,证明这名二十六岁的未婚白种男性患者由于精神问题接受过弹震症治疗。加图经过“杀人明誓”的成人礼之后,克莱门扎帮他安排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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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门扎吩咐他这个任务必须在两个小伙子回学校前尽快完成。为什么非得在纽约下手?加图不由心想。克莱门扎总是提点额外要求,不直接给命令。要是这两个小骚货跟着他们离开,那今晚可就又是白费了。
他听见一个姑娘笑着说:“你疯了吗,杰瑞?我才不和你上车呢。我不想像某个可怜姑娘一样进医院。”她的声音饱含恶意的满足,倒是遂了加图的心愿。他喝完啤酒,走上黑洞洞的街道。好极了。时间过了午夜。还亮着灯的只有另外一家酒吧。其他店铺都已关门。克莱门扎关照过分局的巡逻车。在接到无线电调度之前,他们不会在附近出没,就算来也会来得很慢。
他靠在四门雪佛兰轿车上。后排虽说坐着两个大块头,但从外面几乎看不清楚。保利说:“他们一出来就动手。”
他还是觉得安排得过于仓促。克莱门扎搞来了两个小流氓的案底照片,还有他们每晚鬼混的酒吧地址。保利在家族内部找了两个打手,把小流氓指给他们。他的指示说得很清楚:不准打头顶和后脑,不能意外弄出人命。除此之外,爱怎么揍就怎么揍。他只提醒了一句:“要是两个小流氓没在医院里住满一个月,你们就回去开卡车。”
两个大块头钻出车门,他们以前是打拳的,但连小俱乐部都没熬出头,桑尼·柯里昂安排他们收高利贷,所以活得还算不赖。他们当然急于表达谢意。
杰瑞·瓦格纳和凯文·穆南走出酒吧,一头撞进陷阱。酒吧女郎的奚落刺痛了少年人的自尊心。保利·加图靠在挡泥板上,大声嘲笑道:“喂,情圣,被女人甩了吧。”
两人转过身,心情不坏。保利·加图一看就很适合拿来发泄屈辱。雪貂脸,矮个子,体格瘦削,而且还自作聪明。他们满怀渴望地扑上来,却立刻被两个男人从背后牢牢地抓住了胳膊。保利·加图趁机把带有十六分之一英寸铁刺的特制铜指套戴上右手。他每周在健身房训练三次,时间抓得很准,一拳镶在小流氓瓦格纳的鼻梁上。抱住瓦格纳的壮汉举起瓦格纳,保利挥动手臂,一记上勾拳不偏不倚正中下体。瓦格纳软瘫下去,大块头将他扔在地上。从头到尾还不到六秒钟。
两人的注意力转向凯文·穆南,他企图喊救命,从背后抱住他的男人伸出一条壮硕的手臂,轻而易举地勒住他,另一只手锁住穆南的喉咙,不让他发出任何声音。
保利·加图钻进车里,发动引擎。两个大块头把穆南揍成一坨果冻,动作不慌不忙得吓人,像是全世界的时间都归他们支配。他们不是慌乱地瞎打一通,而是一板一眼,用上躯体的全部力量,慢镜头似的慢慢收拾他。每一拳下去都带着皮开肉绽的声音。加图瞥了一眼穆南的脸——已经面目全非。两条壮汉撇开躺在人行道上的穆南,转身走向瓦格纳。瓦格纳正在尝试起身,张嘴就喊救命。有人从酒吧里出来,两个打手必须加快节奏了。他们把瓦格纳揍得跪倒在地。一个人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扭,接着一脚踢在他脊梁上。随着“咔嚓”一声,瓦格纳的惨叫声喊得整条街都推开了窗户。两个人下手飞快。一个双手像老虎钳似的夹住瓦格纳的脑袋,拽他起身。另一个挥舞偌大的拳头,猛砸固定的靶子。又有几个人跑出酒吧,但谁也没出头干预。保利·加图喊一声:“够了,快走。”两条大汉跳上车,保利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就算有人记下车型和牌照也无所谓。车是偷来的,牌照是加州的,纽约市有十万辆黑色雪佛兰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