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烟石淡然道:“他好端端地自己去送死,我能拦得住吗?”蚩尤语塞,但想当时情境,且不论四万军士,但就一个黄龙真神,烈烟石就莫能奈何。
拓拔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但一时之间又无法说出。心中思绪混乱,忖道:“姬远玄是什么时候拿到这七彩土的呢?既然已经有了七彩士,为什么不救活黄帝,却自投罗网,甘愿认输?”重重疑窦瞬息涌来。突然灵光一闪,叫道:“鱿鱼、八郡主!我们立即赶回阳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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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烟石淡然道:“此刻赶回去已经大迟了。”
拓拔野微笑道:“不迟!倘若鸟兄飞得快些,咱们还来得及看上一出好戏!”
蚩尤皱眉道:“什么好戏?”
拓拔野微笑道:“倘若我猜得不错,便是忠良义士昭雪、乱臣贼子伏诛的好戏。”
蚩尤听得云里雾中,他素来相信拓拔野的判断力,当下大声呼叫太阳乌。烈烟石心中微微一动,刹那之间,也明白了这匣七彩土所代表的全部意义,但是心中,仍然有些许怀疑。
太阳乌在风雨之中突然转向,欢声鸣叫,穿透蒙蒙雨幕,朝着西北阳虚城方向全速翱翔。
太阳乌顺风飞翔,速度极快。不到小半时辰,三人七鸟便已飞到了阳虚城外。
雨势转小,但放眼望去,仍是天地苍茫,烟雨蒙蒙。黝黑的阳虚山蹲距于黑暗之中,城里火光寥落,星光点点,欢呼之声却是震耳欲聋。城外十八路大军密集包围,偃旗息鼓,一片死寂。火光跳跃,城外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哀戚沉重。
拓拔野吐了口气,微笑道:“妙极!咱们赶上了。”太阳乌长啼声中,纷纷越过阳虚城高峻雄伟的城培,再一次冲入这土族圣城之中。
城中军士听见嗷嗷怪叫,纷纷仰头。见这七只怪鸟横空飞掠,纷纷叫骂:“稀泥奶奶的,不想活了吗?”“姥姥的,宰了他们给姬逆贼陪葬!”
但是黄帝宫中一片寂静,无人理会这去而复返的不速之客。既然没有命令,城中军士也只管叫骂,不敢动手挑衅。
太阳乌在阳虚城上空盘旋飞舞,拓拔野三人居高临下,瞧得分明。黄帝宫的悬空平台上,香柱焚烧,烟雾袅袅。众土族长老围着那紫鳞木箱团团环坐,白驼、武罗仙子与黄龙真神坐在木箱两侧。周边是百余个侍卫,持枪伫立。人人面色肃穆凝重,似乎都在等待重要时刻。这悬空平台乃是土族长老会通知重要法令与决议的地方,眼下众长老、圣女、真神毕集,自是为了惩处姬远玄。
通往密室的甬道口外,两个身高九尺的刀斧手,赤膊提刀,昂然而立。脸上以红血涂成狞恶可怖的鬼脸。显然,他们便是即将对姬远玄行刑的刽子手。
蚩尤皱眉道:“姬小子还没出来么?乌贼,你说的好戏又在哪里?”
拓拔野微笑道:“只要姬公子一出来,好戏自然就开场了。”
过了片刻,黄帝宫中突然有人长声叫道:“逆贼姬远玄己到!”
众长老纷纷转头,城中军士骚动沸腾,纷纷狂呼呐喊:“杀了姬逆贼!杀了姬逆贼!”
拓拔野三人屏息观望,只见甬道铜门打开,姬远玄昂然而出,脸上依旧挂着镇定从容的微笑。姬修澜在他身后缓步而出,木无表情地斜步走到长老群中。两名刀斧手将姬远玄押送到众长老围坐的圆圈中央,让他面对装盛黄帝尸首的紫鳞木箱跪下。
白驼冷冷道:“答应你的三个条件都已经实现,你现在可以认罪受死了。”起身大声道:“奸贼姬远玄,大逆不道,弑君杀父,勾结外贼,挑动内乱,罪不可赦,当凌迟处死!”他每说一句,众长老便轰然应诺,城中军士便狂呼叫好,说到“凌迟处死”之时,城中欢腾如沸,两个刀斧手大步上前,就要将姬远玄朝平台外侧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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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哗然,突然有人尖声叫道:“黄帝!是黄帝陛下!”刹那间整个阳虚城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凝聚在那人身上。
香烟缭绕,那人负手巍然而立。金裳飘舞,脸如紫玉,络腮长须飘飘若飞。长眉入鬓,细眼微眯,满脸微笑,气势凛然,不怒自威。
众长老面色大变,惊喜交集,齐齐拜倒,颤声道:“拜见陛下!”城中军士目瞪口呆,慌不迭地纷纷拜倒,齐声高呼道:“拜见陛下!”这四个字平素也不知说了多少遍,虽然事起仓皇,出乎意料,但依然说得整齐划一,声浪震天动地。
城外十八路援军瞧不见城中情景,听见这呼喊之声,又惊又喜,乱作一团。有人纵声长笑狂呼,号角纷乱,战鼓咚咚。片刻之后,才在几声尖锐号角的指挥下,一齐排山倒海地欢呼道:“拜见黄帝陛下!”
蚩尤惊喜交集,叫道:“黄帝不是要用七彩土才能……”突然想起姬远玄给烈烟石的那一盒七彩士,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这脑袋快比得上龟蛋了!姬远玄既然已经有七彩土,自然早就用七彩土复合了黄帝的尸体。但他是什么时候得到七彩土的呢?
黄帝宫中形势陡然巨变,白驼面色惨白,突然转为激动欢悦的神色,哽咽道:“太好了!自传说陛下遇险以来,我们都心如刀绞,度日如年。大公子更是难过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现在陛下安然无恙,简直像做梦一般……”
黄帝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不知这梦是美梦呢?还是噩梦?”白驼吃了一惊,正要说话,黄帝已经转身望着那面色苍白的姬修澜,微笑道:“修澜,脸色为什么这般难看,瞧见我像瞧见鬼么?”
姬修澜目中闪过羞怒的神色,昂然抬头,冷冷道:“只是吃惊罢了!”
黄帝哈哈大笑道:“吃惊?寡人也吃惊得很!想不到我亲生儿子竟会伙同奸党,勾结外贼,对我下这般毒手!”一语既出,白驼与姬修澜的脸色登时变得铁青。
白驼面色变幻,嘿然道:“不错!姬远玄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举族上下无不震惊!”众长老也齐声应是。
黄帝嘿然微笑,转身对着拜伏在地的姬远玄淡然道:“远玄,可有此事吗?当着众长老、圣女、真神,以及这么多军士的面,你都老实说了吧!”
姬远玄拜道:“是!儿臣不敢有丝毫隐瞒。”徐徐起身,脸上欢喜,眼圈却是通红。转身朝着黄帝宫外走去,瞧见拓拔野三人骑着太阳乌在空中盘旋,微笑示意,似乎早料到他们会返回一般。
姬远玄从怀中掏出那炼神鼎,双掌黄光吞吐,将炼神鼎轻轻交错旋转。一道白光冲天而起,一口银白色的小钟缓缓旋转,自鼎中飞出。越转越快,越变越大,飞到半空之时,已经变成一口巨钟。
众长老变色道:“清冷九钟!”
姬远玄朗声道:“不错!这便是本族神器,丰山清冷九钟中的一口神钟。诸位想必都清楚得很,清冷钟内寒霜具有极为神奇的作用,凝结之时,可以将周围声音凝固在寒霜中。只要敲响这清冷钟,就可以将当时的声音丝毫不差地还原出来。适才在密室之内,我用‘凝霜诀’将大哥与我的谈话尽数凝固在这清冷钟寒霜里,现在就请大家听个明白。”
姬修澜全身巨震,面色瞬间惨白,白驼见状,登时也是面色陡变。
姬远玄手指一弹,一道黄光急射清冷钟,“当啷”清鸣,悠悠不绝。嗡然长吟中,突然响起清晰的对话声,响彻百里,了了在耳。众人凝神倾听,第一个声音赫然便是姬远玄。
“大哥,这里再无旁人,有些话我需要与你说个明白。”
钟声长鸣,响起姬修澜冷冷的声音:“说吧!”
姬远玄沉声道:“你我太子之争时,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我无不忍气退让,为的便是兄弟和睦,全族安宁。但你为什么要勾结水妖、火妖、木妖,截杀父王,做出这大逆不道的事?又为什么要栽赃嫁祸于我?”
又听姬修澜厉声喝道:“住口!若不是你在父王面前争宠,挑拨离间,我早就是太子了!又何必和你针锋相对?何必……何必对父王做出这等事来!这一切全是由你引起!”
众人哗然,众长老惊怒交集,纷纷朝姬修澜望去。姬修澜面色苍白得接近透明,木无表情,那双阴寒刻骨的眼睛紧紧盯着姬远玄,充满了狂冽阴森的仇恨。
蚩尤大喜,笑道:“原来姬小子取这清冷钟竟有这等妙用!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你能算得出吗?”
拓拔野微笑道:“这可出乎我的意料了。”突然想起飞往清冷峰的途中,姬远玄怅然所说的那一句话来:“我倒希望这清冷钟永没有用着的时候。”想来在那一刻,他已经布好今日之局了。他竭力避免兄弟相残,但终了还是不能摆脱这样的命运。
姬远玄神色黯然,凌空弹指,黄光电舞,清冷钟铿然而响。钟声中听见姬远玄道:“我知道你虽然恨我,但是对父王,一定下不了这样的狠心。勾结外贼,狙杀父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你还做不出来,一定是白长老挑唆你做的,是也不是?”
姬修澜冷笑不答。姬远玄叹道:“大哥,你道白长老当真是为你着想吗?你双手染上父王鲜血,在他手中,这就成了日后要挟你的最大把柄。他勾结外贼,扶持你登上太子之位,不过是要将你做为傀儡罢了!倘若你敢逆拂他意,他必定会将今日之事尽数推在你的身上。到了那时,你以为土族百姓会让这勾结外贼,弑君杀父的逆子奸臣做太子、做黄帝吗?那时他可以策动长老会,轻而易举地将你废去,由他欢喜再立一个新的太子。”
姬修澜冷冷道:“你当我傻子么?想要挑拨离间?白长老对我恩重如山,你便死了这条心吧!”
姬远玄叹息道:“大哥,你怎地就如此冥顽不化?白长老连父王都敢谋害,日后还不敢对你下手吗?这种奸恶之徙,你竟认为他对你恩重如山?”
姬修澜森然道:“住口!白长老设计杀死父王,还不是被你所逼?难道我们眼睁睁看着你挑拨离间,进谗陷害,坐视不理束手待毙吗?你勾结族中小人,朋比为党,白长老不得已之下,才与水族、木族、火族义士联系。今日格局,都是由你造成!”
听到此处,众人无不大哗。四万军士沸沸扬扬,有人叫道:“杀了白驼、姬修澜这两大逆贼!”登时数千人跟着起哄,继而全城兵士雷鸣般地齐声大吼。长矛长戈的杆柄整齐划一地跺在地上,形成富有节奏的呐喊。城外十八路援兵也齐声呼喊,交相呼应。
拓拔野、蚩尤三人骑乘太阳乌在空中盘旋,眼见城里城外合二为一,同心同力,都是说不出的振奋欢喜。
黄帝望着白驼与姬修润,微笑道:“你们现在还有什么可说么?”
白驼脸色青白不定,见事已至此,索性冷笑道:“你们父子二人联手设计圈套,诬陷忠良,我又有什么可说的?”
黄帝哈哈大笑道:“果真是卑劣无耻,无以复加。”
姬远玄微笑道:“若不是武罗仙子看穿你们的卑劣诡计,将七彩士送到灵山之上,父王与我只怕都要被你奸贼所算。这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上苍总算是帮着正义之士。”
拓拔野此时方才恍然。原来武罗仙子那夜奉长老会命令到灵山上劝降时,己将七彩土送与了姬远玄,想必那时姬远玄也己知道自己的亲信侍从中有内奸,所以绝口不提此事,故意将计就计,透露风声假称需要七彩土,借内奸之口,诱使白驼将大军调往朝歌山。然后转道丰山取清冷钟,突袭阳虚城。
拓拔野突然想到,傍晚在光山城外,自己提出声东击西突袭阳虚城时的情形来。此刻想来,当时姬远玄早已有调虎离山,突袭阳虚城的计划,见自己与他不谋而合,便不动声色,顺水推舟。转念又想,或许姬远玄当时便是故意引导自己的思路,帮他做出这个决定也未可知。想到此处,不知为何,拓拔野的心中升起不太舒服的感觉来。
是了,城外的十八路援军多半是他之前已经策应好的。或许当真如石三郎所言,是那叫石七郎的侍从四处奔走联系;又或许,便是武罗仙子四处召集而来,以她的身份与地位,做这事情应当易如反掌。倘若阳虚城防守薄弱,他便可以引领大军控制住局势。那时白驼派遣在外的诸多军队群龙无首,也只有俯首称臣。
即便阳虚城内重兵埋伏,姬远玄也有备用之计。那便是与白驼等人周旋,故意提出与姬修澜单独面谈的条件。一方面使得姬修澜放松警惕,当他是垂死之人而将真相和盘托出;一方面以缓兵之计拖延时间,等到黄帝醒转。然后再以清冷钟将姬修澜招认的真相告知大众,使得他们众目睽睽之下无处遁形。
拓拔野想道:“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吗?白驼的计谋铺垫了这么久,终于还是百密一疏,被姬远玄抓着机会,瞬间翻盘。”但隐隐之中,又觉得似乎没有那么简单。白驼的阴谋伙同四族,环环相把,理应没有破绽。但是相较之下,似乎姬远玄更为深谋远虑、成竹在胸。在这样的奸谋算计之中,竟然能如此镇定,部署全局。
远远地瞧着沸腾的漫漫人海,瞧着黄帝宫中的姬远玄,拓拔野突然觉得离他们好生遥远。不知为何,心中原先那欢喜雀跃之意逐渐消散,竟转变为一种莫名的不安。
乌云消散,雨势渐止,但那阴雾却依旧笼罩上方;身在高空,冷风吹来,极觉彻骨侵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