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师妾心下大喜,继续运气逼迫,片刻之间又有数十只蛊虫破体逃逸。太阳乌则昂然屹立二女身侧,巨翅横扫,炎风气浪呼啸鼓舞,将围涌而入的尸鬼拍得粉碎。
火焰熊熊,黑烟滚滚,无数尸蛊纵横弹射。僵尸越涌越多,前仆后继,不住地穿越火墙,四面咆哮扑来,太阳乌独木难支,逐渐有些招架不住,突然昂首痛吼,被两个僵尸当头扑下,白爪利刃似的插入脊背,死死钩住不放。
雨师妾大惊,黑光飞舞,两记手刀闪电劈斫,将两尸鬼炸为粉末。太阳乌朝她怪吼两声,奋力振翅扑扫,荡开群魔,大步地朝外狂奔。
雨师妾心道:“它必是要带我们突围,离开此地。”虽然体内尸蛊成虫尚未除尽,但此刻情势危急,不容多想,当下抱起兀自昏迷的龙神,跃上鸟背。娇叱声中,气刀翻飞,奋力将两侧冲涌而来的妖鬼杀退。她真气为拓拔野所吸,远未复原,此刻与这些妖鬼相斗,不免颇感吃力。
太阳乌嗷嗷怒吼,奔冲了十余丈,蓦地振翅高飞。群鬼汹涌,几个僵鬼嚎叫着高高跃起,抓住太阳乌的双爪,试图将它朝下扯落。
雨师妾赤足凌空飞踢,将它们踢得碎裂迸散。但彼等骨肉裂炸之时,突然发出凄厉的怒号,数十只尸蛊闪电似的射入太阳乌的腹部!
神鸟悲吼,倏然剧震,猛力扑扇双翼,艰难地破空飞翔。众尸鬼漫漫如潮,尽皆仰头瞠视,举臂号哭。
雨师妾香汗淋漓,吁了口气。她生平遭遇的险恶情状也不知有多少,每次总能镇定自若,化险为夷。但这一次竟是从未有过的紧张骇惧。
“砰!”尘土飞扬,太阳乌巨躯一震,喉中发出低沉而暗哑的哀呜。远处群鬼狂呼乱嚎,潮水似的涌了过来。
雨师妾抱着龙神跃了下来,惊骇难过,用力拉动太阳乌,想让它重新站起身来。它瞪着雨师妾,轻轻的摇了摇头,巨翅无力地将她扫开,翅尖指着瑶池方向颤抖高举,似乎在催促她们尽快逃离。巨爪抽搐了刹那,再也无法动弹。
雨师妾心下一沉,害怕、恐慌、悲痛……交相杂陈。颤声呼唤,不住地拍打它的身躯,越来越用力,它却殊无反应,双目怔怔地瞪着雨师妾,黑色的血浆在身下缓缓淌开。
她呆呆地站着,喉咙窒堵,视线突然模糊了,温热的泪水倏然滑过脸颊。
她这一生驯兽无数,不管多么凶烈的妖兽到了她的面前都变得服服贴贴。但对任何一只野兽,她却毫无爱怜之心,鞭挞、折辱无不肆意为之。对她而言,所谓御兽,不过是以对野兽的弱点与兽性无情地加以控制,操纵它服从自己的每一个命令,令它对己恐惧乃是御兽第一要义。但直到这一刻,她才突然醒觉,自己从前的错误何其荒谬!
正自怔忡恍惚,耳畔突然响起凄怖厉嚎,十几个僵鬼率先冲到,白爪挥舞,血牙森森,跳跃猛攻。
雨师妾蓦然惊醒,恨怒交集,倏地咬破舌尖,施展两伤法术,将元气提升到最大限度;纤手如兰花开落,真气交错飞舞,登时将众尸鬼扯为碎片。
众鬼狂呼,团团将她围在核心,排山倒海地包拢猛攻。雨师妾杀心大盛,护住龙神奋力抵御,尸鬼骨肉横飞,四射迸炸,蛊虫缤纷如雨,惨烈已极。
当是时,一声雷霆怒吼当空炸响,峡谷轰然回荡。群魔震慑,面面相觑,蓦地安静下来。雨师妾心中凛然,循声望去,面色骤变,失声道:“是你!”
大殿肃寂,鸦雀无声,听这妖魔自称水族黑帝,群雄无不愕然。天吴蓦地喝道:“大胆妖孽,陛下尚在黑水极渊闭关修练,你竟敢冒充陛下,妖言惑众!”
水族群雄如梦初醒,义愤填膺,纷纷怒骂道:“你奶奶的乌龟王八,想要挑拨离间,栽赃我们吗?”“陛下仁慈宽厚,岂会像你这妖孽滥杀无辜,屠戮自己族民!”“也不瞧瞧阁下尊容,还想冒充陛下?奶奶的,连做他的脚指头也不配哩!”
黑笠人冷笑不语,缓缓放下骨笛,黑色斗篷沿下,那双暗绿色的眼睛冷冰冰地扫望众人。被他目光轻轻一瞥,群雄心中无不寒意大凛,背上仿佛有万千湿漉漉的毒蛇蜿蜒爬过,恐惧之意油然而生。
他斜睨天吴,嘴角勾着阴森森的笑纹,淡淡道:“朝阳水伯,过了这么多年,璇玑穴的淤毒化清了吗?八个脑袋也该长齐了吧?”
天吴浑身一震,眼中闪过惊怖之色,颤声道:“你……”
黑笠人目光一扫,盯着水族穆长老怪笑道:“寡人赐你的那颗九星石呢?怎地不带在身上?怕被烛真神怪责吗?”穆长老面色剧变,还未待说话,他的目光又已移转到身旁的大将军童融脸上,嘿然道:“童将别来无恙?你的第九节骨椎还疼吗?有没有照寡人嘱咐刮骨化毒?”
童融“啊”地一声,朝后跌退一步,又惊又惧又喜,嗫嗫道:“你……你是……陛……”
片刻之间,黑笠人连喊了十七个水族贵侯,各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奇怪言语,想来是各人不为人知的秘密。众人神色大变,尽皆张惶骇惧,大汗淋漓。
拓拔野见状心中大奇:“难道这妖孽果真是水族黑帝?据说黑帝仁厚高义,爱民如子,怎会变作这等凶残妖魔?为何攻袭蟠桃会?又为何戮杀本族族民?”
乌丝兰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花容惨白,盈盈行礼道:“乌丝兰玛拜见黑帝陛下!”
穆长老等人如梦初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微臣叩见陛下!”
其他水族群雄面面相觑,惊疑不定,立也不是,拜也不是,尴尬已极,唯有烛龙盘膝而坐,听若罔闻,长眉低垂,细眼似闭,仿佛睡着了一般。
黑笠人仰天哈哈狂笑,声音嘶哑凄厉,又是悲怒又是怨毒,万千鬼兵浑浑噩噩地徘徊悬荡,随着他的笑声一齐嘶哑嚎叫,在这昆仑暗夜中听来,说不出的凄怖诡异。
天吴突然厉声喝道:“妖孽休要装神弄鬼,你绝不可能是黑帝陛下!”
黑笠人扬眉狂笑道:“绝不可能是黑帝?为什么?因为黑帝二十年前便已死在黑水极渊了吗?”突然顿住笑声,转头盯着烛龙,双眼凶光大作,森然笑道:“烛真神,别来无恙?二十年不见,寡人从阴间里回来找你了!”
众人哗然,大惑不解。拓拔野心中“咯登”一响,隐隐约约地猜到了大概。
烛龙巍然不动,睁开细眯的双眼,冷冷地瞥了瞥黑笠人,淡然道:“阁下是谁?请恕烛某眼拙。但你冒充黑帝,妖言惑众,已触犯本族族规第七条,罪当腰斩……”
黑笠人厉声长笑,直笑得涕泪交流,仿佛一生之中从未听过如此可笑之事,瞥望乌丝兰玛,喘着气道:“圣女殿下,敢问本族族规第三条是什么?”
乌丝兰玛脸色苍白,低声道:“谋弑帝、女、神者,寸砾锉骨,诛灭九族。”
黑笠人嘿然道:“那么本族族规第十二条、第十八条又是什么?”
乌丝兰玛碧眼中闪过恐惧、犹疑的神色,身子轻轻地颤抖起来,突地跪拜在地,颤声道:“知恶不报,罪同犯者;欺瞒族民,刺面剜足。乌丝兰玛罪不可赦,请陛下处置!”
水圣女高雅尊贵,极少如此惊惶失态,众人见状无不大愕。穆长老、童融等人更是骇惧忐忑,大感不安。
黑笠人淡淡道:“你有什么罪?为什么不说出来让大家听听?也好让他们死个明白。”这句话宛如钢珠似的一字字从唇齿间迸出,铿锵森冷,听来令人不寒而栗。
乌丝兰玛颤声道:“我……”
正待说话,却听烛龙冷冷道:“圣女殿下玉洁冰清,何罪之有?妖贼竟敢危言耸听,蛊惑圣女!圣女殿下,你万万护守元神,切莫被蛊虫所控,说出子虚乌有的胡话……”
乌丝兰玛蓦地转过头来,雪白的脸颊“唰”地变得通红,胸脯剧烈起伏,冰冷的碧眼中闪过凌厉的怒色,冷冷道:“多谢真神提点,乌丝兰玛被妖人所控,神智糊涂已有二十年,今日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趁着今日天下群雄在此,我要说几句清明言语。”
烛龙细眼微张,厉芒稍纵即逝,嘴角牵起深深的斜纹,淡淡道:“清浊自辨,祸从口出。圣女好自为之。”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环护烛龙身旁的众水族豪英纷纷怒目瞪视乌丝兰玛,满是憎恶敌意,有的竟已紧握刀柄,强忍蛊痛包拢上前,满殿气劲戟张纵横,将她重重困在其中,只要她稍有异动,立即便将围攻而上。一时间她竟从水族备受尊崇的圣女变作危险敌人,唯有穆长老、童融等人情不自禁地朝她身边靠拢。
众人更奇,大觉蹊跷,隐隐中猜到此事必定关系到水族中一件极大的秘密,一旦揭破,只怕立即引起水族群雄分裂反目。若在平时,其他诸族见着此等情形,多半心中窃喜,坐观虎斗,但此时大荒各族险海同舟,命运一系,谁也不希望水族内乱分崩,而被这些僵鬼所趁。是以满殿肃然,众人紧张敛气,便连成猴子等人也无心挑拨玩笑。
烈碧光晟沉声道:“水圣女殿下,眼下情势凶险,生死一发,不可受尸鬼蛊惑离间。有什么事情且待击退了他们再说。”句芒等人纷纷附和。
乌丝兰玛摇头高声道:“他不是什么尸鬼,的的确确是本族陛下。我要说的更不是蛊惑谣言,而是关乎本族生死存亡的天大秘密。”蓦地指向烛龙,厉声道:“烛真神,若不是二十年前你谋弑黑帝,篡权夺势,陛下又怎会变作这僵鬼之身?我们又怎会遭受这天谴报应!”
拓拔野心中一跳:“果不其然!”
群雄轰然大哗,穆长老等人颤声道:“圣女……你……你说什么?这些年陛下不是在黑水极渊闭关修练吗?”
天吴等人厉声道:“圣女已经被尸蛊所控,失心疯魔了,大家快将她拿下!”
水族群雄轰然混乱,数十名黑衣大汉挣扎起身,戈矛闪动,奋力朝乌丝兰玛围冲聚刺。
那黑笠人哑声大笑道:“先杀黑帝,再诛圣女,果然是一群无法无天的乱臣贼子!”嘴唇翕张,也不知念了什么法诀,那几十名大汉突然凄声惨叫,摔跪仆倒,抱头满地打滚,“噗噗”闷响,头颅爆裂,鲜血脑浆迸飞射舞,顷刻间抽搐死绝。无数彩虫从彼等骨缝血污中蠕动爬出,闪电似的朝周围众人冲弹而去。
群雄恐惧惊怒,一面骂不绝口,真气鼓舞,将蛊虫驱散,一面纷纷朝后溃退;如此一来,乌丝兰玛、穆长老、童融等十八人身旁登时空出了一大片空地,尸体堆积,蛊虫攒攒,再也没人敢贸然围攻上前。
乌丝兰玛盈盈行礼道:“多谢陛下相助。”黑笠人嘿然不语,但目中的凌厉杀意却已大大减弱。
乌丝兰玛道:“穆长老,陛下从前的确在黑水极渊闭关修练,但现在你若能进入极渊,便会发现里面只剩下陛下的一具骸骨了。因为陛下早在二十年前便已被烛龙害死在极渊之中!”
童将军、穆长老等人变色相觑,天吴喝道:“圣女已经被尸鬼操纵,大家莫听她胡言乱语。陛下仍在极渊修练,再过三月便可出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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