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果然喜欢花草,还专门雇了人来打理。咔嚓咔嚓,不时传来剪刀的响声。
画家一提笔,不一会儿一幅画就画好了。画完一张速写之后,他马上翻了一页,开始画下一张。久美子坐在对面,自然看不见写生本上的画。不过她很想知道自己的脸在画家手中会变成什么样子。等画家画完了,真想拿来瞧一瞧。想到这儿,她又不禁有些难为情。
画家手非常快,一小时里就画出了四五张画。
“我想先多画两张,然后再决定我最满意的姿势。明天会让您摆姿势的。”
画家放下铅笔,看了看表说:“已经到中午了,我去准备准备饭菜。您在这儿等会儿吧。”
“哎呀,让我来吧。”
“别客气,别看我这样,我做菜的技术还是很不错的。”
画家站起身。
“老师,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您毕竟是客人啊。”画家说道,“而且我也习惯一个人做了。您坐在那儿等我就好。”
笹岛画家朝里屋走去。
于是久美子就乖乖坐在椅子上发呆。画家的写生本就摆在椅子上。尽管久美子觉得偷看不太好,可还是战战兢兢地拿起了本子。
她看见了画中的自己。虽然是铅笔画成的写生,但准确地把握住久美子的特征。平日里在镜子中发现的面部特征,用线条准确地表现了出来。真不愧是画家。
久美子翻开下一页。那是她的侧脸,是趁她把头转向花坛的时候画的。下一张是俯视时的脸。然后是正面说话时的脸,斜着的脸……不同的面部表情跃然纸上。无论哪一张,都用铅笔准确地勾勒出了线条。
有的画非常像,可有些并不那么像。不像自己的画,应该是画家有意识地加入了自己的想法。有的画上并不是整张脸,而是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唇等某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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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久美子翻阅写生本的时候,花坛中还在不断传来剪刀的响声。
抬眼一看,戴着登山帽的老人在秋日的花丛中辛勤工作。花瓣反射着柔和的光线,在老人肩头形成阴影。
久美子很庆幸自己来这里。看见自己的脸变成画作虽然有些奇怪,但能在郊外的僻静之处休憩放松,也是人生中最为美妙的瞬间之一了。
“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听完久美子的话,母亲露出放心的神色。
“笹岛老师是这样的人啊?”
母亲还想向久美子多打听些情况。
“嗯,我还以为他会很不好相处呢,没想到他人挺好的,而且他还给我做了美味的三明治!就像是大厨做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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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他一直是一个人住的,厨艺自然而然就锻炼出来了吧。”
“是啊,比起女人,男人的厨艺也许更好。对了久美子,你一直坐着就不觉得尴尬吗?”
“完全不会啊,笹岛老师怕我无聊,一直在陪我说话呢。妈妈,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不结婚呀?我还当面问了老师呢,结果他说,结婚太麻烦了。”
“有些画家就是这样。不过你问老师这种问题会不会很失礼啊?”
“不会,老师不介意这些的。他是个很随和的人。”
“是吗?不过久美子能高高兴兴的真是太好了,泷先生刚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我虽然答应下来了,可还是担心你会不开心。既然老师人这么好,明天开始就能开开心心地去啦。”
“嗯……”
母亲脸色明朗,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这自然不是因为久美子成了画家的模特,而是因为久美子答应了父亲老友的请求,让她放心了不少吧。一看母亲的表情,久美子就明白了。
第二天是星期一。久美子在十一点来到三鹰台的车站,朝笹岛老师家走去。她已经和单位请过假了。原本想攒着今年的年假,等着冬天请假去滑雪,不过她并不后悔把宝贵的假期花在当模特上。
同昨天一样,为久美子开门的正是笹岛本人。今天也穿着格子花纹的衬衫。
“欢迎欢迎。”画家又微笑着露出了一对酒窝,“我就猜您快来了,一直等着您呢。”
“昨天承蒙照顾了。”
久美子鞠了一躬。
“哪里哪里,我才该谢您呢。来,进来吧。”
同昨天一样的走廊。昨天还说今天会去画室,可画家仍然让她坐在了藤椅上。
“仔细想想,坐在这儿要比闷在画室里好多了。我家的花坛虽然不是很好看,可至少有些花可以看看,而且还能看见远处的森林呢。画室虽然大,可没办法看到外面的景色。”
久美子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今天天气很好。秋日暖阳洒在花坛上。背景是逐渐泛黄的杂树林。戴着旧登山帽的杂工还在花丛中静悄悄地干活。
“怎么样?令堂没有担心吧?”画家微笑着问道。
“没有,我一回家就和母亲说了,她也很开心呢。”
“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画家说道,“我还挺担心的呢,听您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画家再次摊开大开本的写生本,像昨天那样拿起了铅笔,然而他并没有立刻动笔,而是闲聊了一会儿。
“老师,您说以前在路上见过我,可您究竟是在哪儿见到的啊?”
久美子想起了母亲说过的话。
“是泷先生说的吧?”画家显得有些难为情,“是在电车里,是哪一站来着……我记不清了……”
画家看着天花板陷入沉思。
“那肯定是中央线,我总在萩洼下车。”
“啊,没错,那就应该是代代木那儿吧。”画家喃喃道。
怎么会是代代木呢?那肯定是画家记错了。久美子会坐地铁从霞关到新宿,然后换乘中央线的国铁。所以不可能有人在代代木看见她。不过久美子并没有纠正画家。即使他记错了也无伤大雅。
“久美子小姐,您家里只有您和令堂两个人,不觉得冷清吗?”画家握着铅笔问道。
“是啊,真的很冷清。”
久美子点了点头。
“听说令尊是在外国过世的吧?”
“是的,战争结束一年前,他在外国得了病,骨灰还是别人给带回国的。”
“那真是太可怜了。不过令堂有久美子小姐这样的好女儿,肯定很是欣慰吧。”
“我是家里的独生女,要是能多一两个兄弟姐妹,家里就不会那么冷清了。母亲常抱怨说,只有我一个女儿太冷清了呢。”
“是啊……”
聊天的时候,画家也不断注视着久美子的脸,铅笔在纸上飞舞。他一会儿看看久美子,一会儿看看画纸。久美子也习惯了当模特,没有昨天那么紧张了。
画家一直陪着久美子聊天,免得她觉得无聊。想到这儿,久美子反而有些过意不去了。
“老师,您一直说话不碍事吗?”久美子委婉地问道。她其实想说:您不用太顾及我,专心画画就好,我不会觉得无聊的。
“没事,一边说话一边画画效率更高。”画家说道,“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其实很认生的,所以对着讨厌的人,我一句话都不想说。不过对方要是久美子小姐这样美丽的姑娘,对话本身也是种乐趣啊。”
“老师您说笑了。”
久美子微笑着低下头。
“不,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并不是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就能画出好画来的,愉快的心情是最重要的。心情好时画出来的画是最棒的。”
画家动笔的时候,的确一脸高兴的样子。光线也与昨天无异。画家的一侧面孔与一侧肩膀在光线的照耀下,显得异常明媚。些许白发还反射着光。
画家沉默的时候,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除了铅笔声,唯一的响声就是院子里传来的剪刀的咔嚓声。
蹲在花坛中缓缓修剪枝桠的老杂工,更是烘托出平静祥和的氛围。
那天回到家里一看,母亲早已等候多时。
“今天怎么样啊?”她立刻问道。
“嗯,很开心呢!”久美子微笑着回答道。
“老师的画有进展没有啊?”
“嗯,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他画了好多张呢。”
“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真想看看画里的久美子是什么样的。”
“哎呀,那可不行。我趁老师不在的时候偷偷看了看写生本,看见上面有各种各样的表情和姿势呢。他在和我说话的时候还能把特征抓得这么准确,真是太厉害了。”
“人家毕竟是画家啊,况且还是这么有名的画家,自然能一边聊天一边画画啦。能不能问他要两张用不着的画啊?”
“不要啦妈妈……”
“反正是速写嘛,是给正式的画打的草稿,肯定有用不着的啊,等他画完了应该能要两张回来。况且我也得上门打声招呼不是?即使这事儿是泷先生介绍的……”
母亲说到这儿,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对了对了,今天泷先生还给我打电话了呢。他说久美子去了笹岛先生那儿,帮了他大忙,笹岛也很开心,他还向你道谢了呢。”
“是吗……”
久美子心想,原来自己答应当模特,能让这么多人心满意足。那三天时间就真是太短了,再多当几天她也愿意。
“笹岛老师真是个好人,就是有点儿孩子气。”久美子笑了。
“今天中午吃了什么呀?”
“咖喱饭,真的很好吃呢!比普通家里做的要好吃得多!”
“是吗?有这么好吃吗?”
“就和餐厅做的一样。做菜水平这么高,倒真是用不着结婚了。”
“久美子,”母亲板起了脸,“可不能在人家背后说这种话。”
“可是真的很好吃嘛,比妈妈做的都好吃。”
“是吗?是不是有什么秘诀啊?人家是大画家,肯定是在云游天下的时候学会的吧。”
“可能吧……比起当模特,我更想吃老师做的菜呢。不知道明天他会做什么呀……”
第二天早晨。
久美子十点多出的门。好天气已经持续了四五天,可今天云层很厚,景色自然也变得昏暗起来。
久美子有些担心。天气不好,画家还能像往常那样工作吗?不过只是速写而已,之前已经画了两天了,今天应该也会照常进行吧。昨天画家说今天要简单地上些水彩。
十一点,久美子来到笹岛先生家门口,轻轻按下门铃。照理说不用多久就会出现人影,帮她开门,可今天却半天没有反应。久美子站了一会儿,见无人应门,就又按了一次门铃。
然而,还是没有人来开门。久美子心想,莫非画家手头有事走不开?昨天和前天都是他亲自来开门的。画家也知道久美子会在十一点多来,而且久美子已经按了两次门铃了,他还不出来,肯定有什么原因。
久美子又等了几分钟,接着再次按下门铃,可还是没有人来。
久美子想起了院子里的那个老杂工。她离开门口,来到花园的墙边。围墙很低,能很清楚地看见花园的一部分。她看了看花坛和树木,然而连续两天出现在花园里的老杂工竟不见踪影。
久美子只得作罢,回到门口。
这一回,她按了很长时间的门铃,可房里依旧没有动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难道是画家不在家吗?不,不可能,笹岛画家知道久美子会来,肯定会在家里等候啊,怎么会不在家呢?
久美子还是不愿放弃,又按响了门铃,然而,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这时,久美子发现房门还是反锁着的。
莫非画家还睡着?昨天工作到很晚,疲劳过度,所以睡过了头?门铃的声音应该够响了,这样都没能把他吵起来,看来他一定相当疲惫。
久美子犹豫了:是再等一会儿,还是回家,改日再来呢?
然而,久美子实在没有勇气再按门铃了。她不知所措,最终只能打道回府。
次日一早,前来上班的女佣在家中发现了笹岛恭三的尸体。
笹岛家中有一间四叠半大的西式房间,他一直把这间房用作卧室。女佣发现,笹岛躺在被窝里,已经没有了呼吸。床头柜上倒着一个安眠药的空瓶。旁边还有一个用来喝水的杯子。
警方调查显示,笹岛画家的大致死亡时间为两天前的深夜。
画家并未留下遗书。警方根据现场留下的安眠药空瓶,推测死者是由于服用过量安眠药丧命的,事后的解剖也证实了这一点。
由于画家没有留下遗书,警方也很难判断这究竟是自杀还是单纯的药物服用过量。
画家生前单身,没有其他家人。平时总是独自起居,不知其生活常态。女佣每天早上来,傍晚回去。所以在画家的死亡时间——深夜,家中的确只有他一个人。
警方立刻向这位女佣了解情况,然而并没有发现能与自杀联系起来的线索。女佣证明,画家的确有在睡前服用安眠药的习惯。看来他的死极有可能是服用过量导致的。
这时,负责勘察现场的警部补无意间翻开了画家桌上的写生本。里头有一幅年轻女子的素描,画到一半还没有完工。
警部补歪着脑袋看出了神。画中人究竟是谁?他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位年轻的模特与笹岛画家的死也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