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清白无辜的人要为他祖辈的罪孽去死,这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她看到的不是他,而是他们。他的妻子要成为寡妇,他的孩子要成为孤儿,这对她也算不了什么;这种惩罚还不够抵罪,因为她们天生是她的仇敌,又是她的捕获物,所以根本没有权利活着。向她求告也毫无希望,因为她没有任何恻隐之心,哪怕对她本人也是如此。如果在她多次参加的巷战中,有一次她倒在街头,她也不会怜悯自己;如果下令要她明天去挨那一铡刀,她也不会产生任何比较温柔的感情,而只不过是萌发一种要和送她去那儿的人互换位置的强烈可怕的愿望而已。
德发日太太的粗劣长袍里面怀的就是这么一颗心。那可真是一件十分合适的长袍,漫不经心地穿在身上,显得相当古怪,而她那乌黑的头发在那顶粗劣的红帽子下面,也显得很为丰厚。她怀里藏着一把实弹手枪,腰间藏着一把锐利的匕首。这么一副装备,又迈着这么一种性格的人坚定自信的步伐,带着从小姑娘时代起就惯于赤足裸腿走在褐色海滩上的那种轻快自如的姿态,德发日太太沿着大街小巷一路走着。
此刻,那辆旅行马车正在等着它最后一名乘客到来好启程。昨夜,劳瑞先生筹划这次旅行时,想到带着普若斯小姐同行的困难,他颇费了一番心思。这不仅是希望马车不要超重,而且还要让检查马车和乘客的时间减到最小限度,这是至关重要的;因为他们能否逃脱,可能就寄望于在这儿在那儿节省下来的几分几秒。经过一番心急如焚的考虑,最后他提出,可以自由离开这座城市的普若斯小姐和杰瑞,乘坐那个时期谁都知道的最轻便马车,到三点钟再出发。因为没有行李拖累,他们很快就会赶上这辆马车,在路上超过它,预先在前面给它订好马,这样在夜间那些宝贵的时刻,就可以大大方便马车的行程,在那种时候,耽搁时间是最令人害怕的事。
普若斯小姐看到,这种安排使她在这刻不容缓的危急关头,确有真正效劳的希望,高兴得叫起好来。她和杰瑞看着马车出发,知道了所罗门送来的是谁,提心吊胆地过了大约十分钟的光景,如今正在完成他们去追那辆马车的准备工作。正在这个时候,德发日太太穿街过巷,一路走来,离这个寓所越来越近了。要不是他们还在里边商议,这里早就空无一人了。
“现在你怎么打算,克软彻先生?”普若斯小姐激动万分,简直说不出话,坐立不安,难以活命了:“咱们别从这个院子里动身,你看怎么样?今天已经有一辆马车从这儿出去了,这可能会引起怀疑。”
“我的意见是,小姐,”克软彻先生回答,“你说得对。不论怎样,我都站在你一边,不管是对是错。”
“我为我们的宝贝们又害怕,又盼望,弄得心里乱糟糟的,”普若斯小姐大哭着说,“简直没法儿想办法了,你有什么办法没有?我亲爱的好克软彻先生?”
“要说往后的生活打算,小姐,”克软彻先生答道,“我想我是有的。可眼前要叫我这个上帝保佑的老脑袋动脑筋想办法,我可什么办法都没有。你肯不肯赏光,小姐,听我说说我要许愿的两件事和要发的誓?我希望在这个紧急关头把它们口头儿说说。”
“噢,看在上帝的分上,”仍旧在大哭的普若斯小姐喊道,“立刻把它们说出来吧,然后像个男子汉大丈夫似的,把它们搁到一边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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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敢完全肯定,克软彻先生,”普若斯小姐答道,“不管那是什么事,你再也不会干了,我还请求你,不要觉得必须特意具体指明那是什么事。”
“是了,小姐,”杰瑞答道。“不会跟你明说的。第二,他们那些可怜人要是平平安安地走脱了,那么我就再也不会干涉克软彻太太跪在地上祷告了,再也不了!”
“不管会怎样处理家务,”普若斯小姐竭力擦干眼睛,使自己镇定下来,说道,“我也不怀疑,最好是完全由克软彻太太自己做主——噢,我可怜的宝贝们呀!”
“还有,我还得再说一点,小姐,”克软彻先生大有那种令人生畏的在布道坛上滔滔不绝的样子(1),他继续说道,“把我的话记着,并由你亲自告诉克软彻太太——我对下跪的看法已经改变了,我诚心诚意地希望克软彻太太眼下就正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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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啦,得啦,得啦!我希望她是跪着,我亲爱的人,”心乱如麻的普若斯小姐喊着。“我还希望这恰中她的心意。”
“别让,”克软彻先生说,显得更加严肃,更加缓慢,更加有要大讲特讲的样子,“别让我一向所说的或做的,妨碍我现在对这些可怜人的真诚愿望!别不让我们全都一齐下跪祷告(要是这样还方便的话),让他们脱离这场倒霉的危险;别这样,小姐,我说的,别——这——样。”这就是克软彻先生的结论,他徒然努力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更好的结论。
而德发日太太还在穿街过巷,一路走来,越来越近。
“如果我们能回到故土,”普若斯小姐说,“你可以信得过我,你这么令人感动地说出来的话,我一定会尽我所记得的和听懂的告诉克软彻太太;而且不管怎样,你可以完全放心,我会负责证明,在这可怕的时刻,你完全是诚诚恳恳的。现在,请让咱们想想吧!我的尊敬的克软彻先生,让咱们想想吧!”
德发日太太还在穿街过巷,一路赶来,越来越近。
“你要是先走,”普若斯小姐说,“去拦住马车,别到这儿来,而在别的什么地方等我,这样是不是最好?”
克软彻先生认为这样可能最好。
“你在哪儿等我?”普若斯小姐问。
克软彻先生已经晕头转向了,除了圣殿栅栏,什么地方也想不起来。哎呀,圣殿栅栏在几百英里之外呢,而德发日太太则确实越走越近了。
“在教堂门旁边,”普若斯小姐说。“在两座塔楼之间靠近大教堂门口接我上车,是不是离正路很远?”
“不远,小姐,”克软彻先生答道。
“那么,拿出男子汉大丈夫的样子来,”普若斯小姐说,“直接到驿馆去,让他们这样改变一下。”
“你知道,我离开你有点不放心,”克软彻先生摇着头犹犹豫豫地说。“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老天,我们确实不知道,”普若斯小姐回答道,“可是别为我担心。三点钟在大教堂或是尽可能靠近那里的地方,接我上车。我敢说,这肯定比我们从这儿走要好。我对这事很有把握。好啦!祝福你,克软彻先生!你要想着的——不是我,而是可能要靠咱们俩才能获救的那些人!”
这么一番言论,加之普若斯小姐十分痛苦地恳求着,用自己的双手抓住他的双手,使克软彻先生下了决心。他表示鼓励地点了一两下头,立即走出去改变原来的安排,留下她照她自己提出的那样随后再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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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出了一种万全措施并且正在付诸行动,这使普若斯小姐大为放心。必须使自己的外表泰然自若,好在街上不引起特别的注意,想到这一层又使她放下心来。她看了看自己的表,已经两点二十。她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必须立刻做好准备。
普若斯小姐心乱如麻,害怕待在这些空洞洞的屋子里,也怕那些想象中的面孔从一扇扇敞开的门后面偷看。她弄来一盆凉水,开始冲洗她那红肿的眼睛。她时时充满狂乱的恐惧不安,所以一分钟也不愿意让那冲下来的水流遮住她的视线,她不时停下来四下张望,看看是不是有人在看她。有一次这样停下的时候,她吓得向后倒退,并叫喊起来,因为她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屋里。
水盆掉在地上摔碎了,水流到了德发日太太脚边。这双脚一路踏过层层血污,以奇特顽强的方式走过来和水遭遇了。
德发日太太冷冷地看着她,说道,“埃弗瑞蒙德的妻子,她在哪儿?”
普若斯小姐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所有的门都大开着,这会提醒人知道他们逃跑了。她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关上这些门。这间屋子有四个门,她把它们都关上了。随后她自己把守在原来露茜住的那间内室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