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大厅 · 1

发布时间: 2019-12-03 22:3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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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今三百四十八年六个月又十九天,一大早,巴黎内城、大学城、外城三重城垣内(1)到处大小钟声轰然齐鸣,惊醒了全体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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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四八二年一月六日并不是一个留下了历史记忆的日子。一大早就这样把巴黎的大大小小的钟和男男女女的人搅动起来的那桩事情,也毫无可记载之处。既不是皮卡迪人或布尔戈尼人打来了(2),也不是抬着圣物盒游行,也不是拉阿斯城(3)的学生们起来造反了,也不是“吾人所称威严赫赫之主国王陛下”举行入城式,甚至也不是在司法宫广场吊死男女扒手(4)的美景,更不是在十五世纪屡见不鲜,某个外国御使团盛装披挂、羽饰束顶,招摇而至。不到两天前,这样的一支人马,弗兰德尔御使们就来到了这里。他们奉旨前来,为法国储君(5)和弗兰德尔的玛格丽特公主缔结婚约。他们的进入巴黎,使波旁红衣主教(6)大伤脑筋;但是,为了讨好国王,他也只得装出笑脸,迎接弗兰德尔市长、镇长先生们这吵吵闹闹、乡里乡气的一群(7),而且在他自己的波旁府邸里演出“许多出色的寓意剧、滑稽戏和闹剧”来款待他们。不料,正赶上一阵滂沱大雨,门口的那些豪华帷幔给冲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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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六日那天,约翰·德·特洛瓦所说“使得巴黎全体民众激动不已”的原因,在于远古以来这一天适值双重隆重节日:既是主显节(8),又是丑人节(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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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按规定要在河滩(10)放焰火,在勃腊格小教堂(11)种植五月树(12),在司法宫演出圣迹剧(13)。府尹大人手下的差役,头天晚上,就身穿驼毛布紫红半截袄,胸前缀着两个白色大十字,在大街通衢吹起喇叭,高声吆喝着通告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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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住家和店铺就关上了大门,市民们男男女女,成群结队,从四面八方拥向指定的三个地点。人人都自有决定:有的去看放焰火,有的去看种五月树,有的去看圣迹剧。不过,可得赞扬巴黎闲汉们古已有之的见识:群众的绝大多数还是去看放焰火,因为这正合时令;或者去看圣迹剧,因为是在司法宫大厅里演出,既有屋顶遮避雨雪,又有紧闭的门窗遮挡寒风。于是,看热闹的人,全体一致撇弃了那棵可怜的花朵零零落落的五月树,随它独自在勃腊格小教堂里,在一月的严寒天空下战栗。

民众主要是拥入通向司法宫的各条大街,因为他们知道,前两天到达的弗兰德尔使臣们打算前来观看演出圣迹剧,观看也将在大厅里举行的选举丑人王。

这天要挤进司法宫大厅,还真不容易,虽然当时它号称世界上最大的大厅。(确实,索伐耳(14)那时还没有丈量过孟塔吉城堡(15)的大厅。)在千家万户窗口看热闹的人看来,下面的司法宫广场好似汹涌的大海一般,通往广场的五、六条街道犹如河口,不时涌出一股股人流。广场好比是形状不规则的大喷水池,其中到处伸突出来的一个个海岬就是那些房屋的墙角,而人群的洪流不断壮阔扩展,澎湃冲击着这些岬角。司法宫高大的峨特式(16)正面的中央有一道大台阶,人流分成方向相反的两股,不断上上下下。在中央台阶底下,人的波涛被劈成两股以后,又以波浪翻滚之势,顺着两侧的斜坡扩散。这样,这道大台阶上简直是淌水一般,向广场上倾注不绝,好似瀑布向湖泊不断直泻而下。喊声,笑声,无数脚步杂沓声,构成巨大声响、巨大轰鸣。不时,这阵轰鸣、这阵巨响更加汹汹然:那是涌向大台阶的宏大人流在回旋,在掀动,在旋转;因为,有个府尹衙门的弓手在推搡,或者是这个衙门的一名什长在策马冲刺,狠命维持秩序。这个值得赞赏的传统,由府尹衙门传至提督衙门,由提督衙门传至都统府,再传至我们巴黎今天的警察队(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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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口,窗户上,窗洞里,屋顶上,家家户户,万头攒动,一个个市民善良的面孔,安静,老实,注视着司法宫,注视着人群,也就心满意足了。因为,即使现在,巴黎还是有许多人满足于观看看热闹的人。在一堵人墙的后面正在发生着什么,这对于我们不是已经足够有趣的了吗?

假如我们——一八三〇年的人们能够发挥想象力,夹杂在十五世纪的这群巴黎人中间,同他们一起被人拉拽,被人挤撞,磕磕绊绊,涌入司法宫大厅,原本极为宽敞、在一四八二年一月六日却显得十分窄小的大厅,我们所见景象也不能不引起我们的兴趣,不能不使我们神魂颠倒;我们将看到周围全是一个个古老的事物,由于过于古老而使我们感到无比新鲜。

如果读者同意,我们就来想象,看看读者要是跟我们一道,夹杂在身穿短罩衫、半截衫、短袄(18)的嘈杂人群中间,跨进大厅,会有什么样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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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们的耳朵会嗡嗡直响,我们还会眼花缭乱。我们头顶上是尖拱双圆拱屋顶,木雕贴面,漆成天蓝色,装饰着金色百合花图案;我们的脚下是大理石地面,黑白相间。几步开外有一根大柱子,又一根,又一根,纵向一共有七根,竖立在大厅横剖面正中,支撑着那双圆拱屋顶的七个落拱点。头四根柱子周围有几爿货摊,玻璃片儿和金属饰片闪闪发光。里面三根柱子周围放着几条橡木凳子,已被诉讼人的裤子和代诉人的袍子磨损了,磨光了。大厅四周,顺着高高的墙壁过去,门与门之间,窗与窗之间,柱与柱之间,一列塑像不见尽头,塑造的是自法腊蒙(19)以下的法国列代君王:游手好闲的国王双臂下垂,目光下视;英武好斗的国王脑袋高昂,双手高举,傲然指向天空。还有,一扇扇尖拱长窗都是五光十色的彩色玻璃;大厅的宽阔入口都是一座座精工细雕的绚丽门扉。而这一切:拱顶、柱子、墙壁、窗子、墙面板、门扇、塑像,上上下下,一片湛蓝、金黄,亮晶晶,光灿灿。我们看见的时候已经略显晦暗,到了我主纪元一五四九年,纵然杜·勃勒耳还根据传统赞美过它,其实已遭尘封,蛛网掩埋,几乎全然不见当年颜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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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长方形宽阔大厅,在一月的某一日,为昏暗的天光所照射,被衣着颜色斑驳、汹涌喧嚷的群众拥入;他们顺着墙根游荡,绕着那七根柱子转悠。要是我们这样想象一下,也就大致可以对整个图景有个模糊的印象了。下面我们再来更具体地说一说这幅图景的有趣的细节。

肯定无疑,要不是腊伐雅克(20)刺死了亨利四世(21),就不会有腊伐雅克一案卷宗存放在司法宫档案室里,也就不会有他的共犯由于利害攸关,非把该案卷宗毁掉不可;从而,纵火犯也就不会别无良策,只得放火烧掉司法宫,好把档案室烧掉,而把档案室烧掉又是为的把卷宗烧掉;所以,要不是如此这般,也就不会有一六一八年那场大火。那么,古老的司法宫也就会屹立如故,而那大厅也就安然无恙了(22);那么,我就可以对读者说:您自己去看吧!咱们俩都可以免了:我免得像上述那样描写一番,您也就免得读了。——这就证明了这一新颖真理:重大事件必有估计不到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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