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大厅 · 2

发布时间: 2019-12-03 22:3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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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十分可能,首先,腊伐雅克并没有什么共犯;其次,即使他有,他的共犯其实跟一六一八年那场大火并无牵涉。这样,失火的原因就可以有两种其他解释,都是言之成理的。第一种解释是:那颗燃烧着的大星星,一尺宽,一肘高,如大家所知,恰好在三月七日午夜以后从天上坠落,掉在司法宫上。第二种解释见于岱奥菲的这四行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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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司法宫一六一八年火焚事件有上述三种政治的、自然的、诗的解释,不管我们怎样看待这三种解释,不幸确凿无疑的事实是失火了。由于这次火灾,更由于连续各次修复工作把幸免于火的残余也清除得一干二净,今天也就所剩无几了,法国列代君王这幢最早的住所也就所剩无几了。卢浮宫的这位长兄(24),在美男子菲利浦(25)在位之时就已经岁数不小,人们甚至到里面去寻找过国王罗伯(26)建造的、埃加杜斯(27)描述过的那些壮丽建筑物的遗迹。一切消失殆尽。圣路易“遂行其婚事”(28)的那间枢密处房屋现在怎样了?他“身穿驼毛布短袄、无袖粗呢子罩衫,上罩长外套,下登黑色皮襻鞋,同若安微(29)一起躺在铺地毛毯上”,审理案件的那座花园(30),现在下场如何?皇帝席吉蒙(31)的卧室到哪里去了?查理四世的呢?无采邑王约翰(32)的呢?查理六世(33)颁发大赦令的那座大楼梯在哪里?马塞耳当着王世子的面,杀害罗伯·德·克莱蒙元帅和香巴涅都统(34)的那块石板地呢?毁弃伪教皇贝内迪多的那些训谕的窗口——他的那些传谕使者也是从这个窗口被带出去加以丑化,身披袈裟,头戴法冠,在巴黎全城游行示众以示谢罪,——而今安在?那座大厅,它的金碧辉煌的装饰,尖拱窗户,塑像,柱子,为一块块图案刻镂所割裂的那宽阔拱顶,现在都在哪里?还有那金装玉饰的卧室呢?把门的石狮子,低着脑袋,夹着尾巴,好像所罗门座前的狮子,表现出暴力服从于公理的驯良卑顺的模样,现在又在哪里?那一座座绚丽的房门,一扇扇精致的彩色玻璃窗户呢?使得毕斯科奈特望而生畏的那房门上的镂花铁包皮呢?杜·昂席精工制造的木器,现在在哪里?……岁月流逝,人事更替,这些奇迹落到了怎样的下场?用什么来代替了这一切,代替了这样丰富的高卢历史(35)、这样珍贵的峨特艺术?代替历史的,无非是勃罗斯先生那种低矮笨重的穹隆;至于史实,我们有着关于粗壮柱子的喋喋不休的回忆,至今巴特律(36)之流摇唇鼓舌之声还在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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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言归正传,且说名不虚传的古老司法宫的名不虚传的大厅。

那宽阔无比的长方形大厅的两头都各有其摆设:一头是那著名的大理石桌子,长度、宽度、厚度都无与伦比,见所未见,正如古老地籍册上所说“世上顶大顶大的一大块”——这样的一种说法可真叫卡岗都亚垂涎欲滴(37)!另一头是那座小教堂,里面有座路易十一自己叫人塑造的石像跪在圣处女的面前,他还把查理大帝和圣路易——他认为这两位作为法国国君是上帝言听计从的圣者——的塑像叫人抬进小教堂去放着,全然不顾搬走了之后在外面那一长串国王塑像中留下了两个空墙凹。当时,这座小教堂建造才只六年,还是崭新的。建筑得精致,雕塑得美妙,镂錾得细微深邃,这样的一种妩媚风姿正是我国峨特时代末期的特征,其后延续至十六世纪中叶,表现为文艺复兴时代仙乡异境般的幻想翕然。门楣上那透亮的小小的花瓣格子圆窗尤为杰作,纤秀而优雅,有如灿烂的抽纱花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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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中间,正对大门,背靠墙壁,有一座金锦铺垫的看台。看台的专用入口就是前面讲过的那间金装玉饰的卧室的窗子。这座看台是专门为弗兰德尔御使们和其他应邀观看这次圣迹剧演出的大人物而搭起来的。

按照惯例,圣迹剧得在那张大理石桌子上面演出。一大早就为此把大桌子布置好了。大理石桌面已被司法宫书记们的鞋跟划得全是道道,现在这厚重的桌面上已经搭起了一个木架笼子,相当高,笼子顶上搭着搁板,整个大厅都看得见,到时候就充作舞台。笼子四周围着帷幕,里面就算是剧中人的更衣室。外面,一无遮掩地放着一架梯子,联结更衣室和舞台,演员进场和退场都爬梯子上下。仓促拼凑的角色、机关布景、惊人的戏剧效果,没有一样不是安排从这道梯子上场的。这是戏剧艺术和舞台装置的多么天真、多么可敬的原始创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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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法宫典吏的四名什长,凡是节日或行刑之日,负责弹压地面,这时正分立在大理石桌子四角。

演出预定要到司法宫的大时钟敲响正午十二点才开始。对于演戏来说,固然晚了点,可是得迁就御使们的时间呀!

于是,这么许多观众从早晨起就在等着。这些老实巴交的爱看热闹的人中间,有许多,天刚蒙蒙亮就在司法宫前大台阶上等候,冻得直哆嗦;还有些人甚至于自称已经在门前歪斜着身子靠了一夜,为的是等着抢在头一批进去。人越挤越多,像水流满溢一般,开始沿着墙壁上涨,向柱子周围膨胀,漫上了柱顶、檐板、窗沿:建筑物的、雕塑物的一切突出部位上尽都是人。因此,群众早已厌烦,急不可耐,加之,今天一整天都可以恣意玩世不恭,随便发疯耍赖,谁的胳臂肘撞了一下,谁的钉了铁掌的鞋踩了一下,随时都吵起架来,况且,久久等待早已疲乏不堪,而群众本来就关在屋子里禁闭着,拥挤着,挤伤了,窒息了,这样,在御使们预定莅临以前很久,群众的吵闹声早已更加尖锐,更加痛苦。只听见埋怨声、咒骂声,诸如弗兰德尔人、府尹、波旁红衣主教、司法宫典吏、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公主、执棒什长、冷了、热了、坏天气、巴黎主教、丑人王、柱子、塑像、那扇关着的门、这扇关着的窗——一切的一切都骂了个遍。散布在人群中三、五成堆的学生和仆役听了大为开心;他们便不断恶作剧,不断捉弄人,在不满的人们中间瞎搅和,简直是火上加油,更增添了普遍的乖戾情绪。

人群中尤其有那么一帮子促狭鬼,他们打破一扇玻璃窗,勇敢非凡地坐在柱顶盘上,从上面东张西望,大肆嘲弄,忽而对着里面大厅里的群众,忽而对着外面广场上的群众。他们丑化别人的动作,哈哈大笑,在大厅里东呼西应,彼此叫喊着取笑。由此可以看出,这些年轻的大学生并不像其他观众那样觉得厌烦疲倦,他们为了自己取乐,非常善于从视线之下种种趣事中觅取场景,借以安心等待即将上演的场景。

“敢情,可不就是你,磨坊(38)的约翰·弗罗洛!”其中的一个喊道,“你号称磨坊真是名不虚传,瞧你那两只胳臂、两条腿,就像四支扇叶迎风挥舞。——你来了多久啦?”被称作风磨的那一位,是一个身材矮小的淘气大王,金色的头发,俊秀的面孔,调皮的神气,此刻正猴在莨菪叶饰的斗拱上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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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弗罗洛回答说:“可怜见的!我来了四个多钟头啦!但愿这四个多钟头,到了阴间,从我进炼狱净罪的时间中扣除!我到这儿,正赶上听西西里国王那八名唱诗班童子,在圣小教堂唱出七点钟大弥撒的第一节哩。”

那一位接口说:“那些唱诗的可真不赖!嗓子比他们头上的帽子还尖!圣上为圣约翰先生(39)举行弥撒之前,其实倒应该先打听打听圣约翰先生是不是喜欢听人用普罗旺斯口音唱拉丁文赞美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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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子底下人群中间一个老太婆在尖声叫喊:“圣上搞这个弥撒原来是为了雇用西西里国王的这些该死的歌手啊!我请问你们,这到底是怎么搞的!一次弥撒就得花一千巴黎利弗!还是从巴黎菜市场海鱼承包税(40)中开销的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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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嘴,老婆子!”有个神情严肃的胖子站在这个卖鱼的婆娘身旁,捂住鼻子,接口说:“是得举行弥撒。你总不希望圣上再生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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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学生听到皮货商这个倒霉姓氏(41),都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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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角的!长角的吉勒先生!”有人这样喊。

“Cornutus et hirsutus!”(42)另一个又这样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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