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兰古瓦看见性命难保,原已开始听天由命,这么一个建议对他起了什么作用,那是不难想见的。于是,他死劲抓住不放,说道:
“那个当然,愿意之至!”
克洛班又说:“你同意加入咱们好汉帮(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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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加入好汉帮!”格兰古瓦回答说。
“你承认自己是自由市民(74)的一员?”屠纳王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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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市民的一员。”
“黑话王国的子民?”
“黑话王国的子民。”
“无赖汉?”
“无赖汉。”
“连心里都是?”
“连心里都是。”
“我要告诉你,就是这样,也还是要把你吊死!”
“活见鬼!”诗人说。
克洛班毫不介意地又说:“只是,可以待会儿再吊,仪式搞隆重些,由老实的巴黎城出钱,使用漂亮的石头绞刑架,派正派人把你吊起来。这当然对你是很大的安慰。”
“但愿如您所说,”格兰古瓦回答。
“还有别的好处哩。作为自由市民,你无需给清洁费、穷苦捐、灯笼税,而巴黎一般市民是必须出这些钱的。”
nes in philosophocontinentur(75),您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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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纳王皱皱眉头,说道:
“你把我看成了什么,朋友?你这是说的什么匈牙利犹太人的黑话?我可不是希伯来人。做强盗,就不当犹太人。我甚至不偷盗了,我早已超过了,我现在杀人。割喉管,干;割钱包,不干!”
他越说越生气,这篇短短的演说也就越来越断断续续,格兰古瓦好不容易才插进话去表示抱歉:“请原谅,陛下,这不是希伯来文,是拉丁文。”
克洛班勃然大怒,叫道:“我告诉你,我不是犹太人,我要把你吊死,犹太人的肚子!还有站在你身边的那个犹大,那个卖劣货的小鬼头,我真希望看见他多咱给钉死在柜台上,就跟一枚假钱似的,他本来就是假钱嘛!”
的那个人。他听不懂其他语言,只好干瞪眼,瞅着屠纳王这样大发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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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班陛下终于平静下来,又对诗人说:
“小子!这么说,你愿意当无赖汉?”
“当然!”诗人回说。
“光是愿意还不行,”乖戾的克洛班又说,“愿意,并不能给汤里增加一丝一毫佐料,只是对进天堂有点用处;而天堂和黑话帮是两码事。要想吸收进黑话帮,你得证明自己不是窝囊废,为此你得摸假人的钱包。”
格兰古瓦说:“您要我摸什么都行呀!”
克洛班手一挥,几个偷儿离队而出,不一会就回来了,搬来两根桩子,下端都装着一个木头十字架,这样埋在地里才好生根,两边上端之间绑上一根横梁,于是,一个可以移动的非常出色的绞刑架就制作成功了。格兰古瓦看见一眨眼的工夫就在他面前竖好了,不由得十分满意。什么都齐全,甚至绞索也不缺:它正在横梁下面以优美的姿态晃来晃去。
“他们还要搞到哪一步呢?”格兰古瓦心里纳闷,有点着急。恰好这时听见一阵铃响,他也就不必再着急了:原来搬来了一个假人,无赖汉们用绳索捆住它的脖子,把它吊了起来。这玩艺儿有点像吓唬麻雀的稻草人,它穿着红衣服,身上尽是大小铃铛,就是给十只加斯第骡子(76)披挂也够用了。这无数的铃铛随着吊索的摆动,响了好一阵子,然后声音渐渐小下去,终于没有了声息,同时那个假人也寂然不动了:顺从了那已经取代滴漏计和沙时计的钟摆的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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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去!”克洛班又说。
格兰古瓦站上去,脑袋晃动,手臂摇摆,才保持了平衡。
屠纳王又说:“现在,你把右脚勾住左腿,踮起左脚!”
格兰古瓦说:“陛下,这么说,您是一定要我摔折胳臂、扭断腿啰?”
克洛班摇摇头,说道:
“你听着,朋友,你太啰嗦了。两句话就给你说清楚了。你照我说的踮着脚站,这样才够得着假人的衣服口袋,你就掏他的衣兜,掏出里面的一个钱包。你做到了,而且听不见铃响,就合格了,那就收你为无赖汉。今后就只用揍你八天了。”
“上帝的肚子!我尽力而为吧。要是碰响了铃铛呢?”
“那就吊死你。听明白了吗?”
“一点也不明白,”格兰古瓦答道。
“你再听一遍。要你摸假人的衣袋,把他的钱包掏出来,只要有一声铃响,就把你吊死,明白了吗?”
“是啰,”格兰古瓦说,“我明白了。还有呢?”
“你要是掏出钱包,我们听不见铃响,就收你为无赖汉,然后就连续揍你八天。现在你明白了吧?”
“不,陛下,还是不明白。能占到什么便宜呢?一种情况是吊死,另一种情况是挨揍……”
“还当无赖汉,”克洛班说,“当无赖汉!这还不上算么?揍你是为你好,让你经得起打。”
“太谢谢了,”诗人回说。
“行了,快点!”王上用脚敲击酒桶,敲大鼓似的,“蓬蓬”响。他说:“快摸,快干快了!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只要听见一声铃响,就该你去代替假人。”
对克洛班的话,那一大帮子黑话分子大为喝彩。他们围着绞刑架站成一圈,毫不怜悯地哈哈大笑,于是格兰古瓦明白了:他使他们太高兴了,因而不能不对他们恐惧万分。所以,他再也没有任何希望,只能心存侥幸,指望自己被强迫干的那个可怕动作能够顺利做到。他决心冒险一试,当然难免先对他要偷的那个假人热诚祈祷一番,因为它或许比无赖汉们容易受感动哩。那无数的铃铛有着无数的小铜舌,在他看来,就像毒蛇张开大口,随时要嘶嘶发声,咬他。
他心中暗想:“啊!我的性命难道就取决于这些铃铛中间的任何一个稍稍抖动一下吗?”他合起双手,默祷:“啊,小铃铛呀!你别响!小铃铛呀,你别晃!小铃铛呀,你别颤抖!”
他再次企图打动特鲁伊甫:
“万一有风呢?”他问道。
“一样吊死你!”对方毫不犹豫地回答。
既然毫无退路,也没有缓刑,又滑不过去,他就毅然决然下了决心。他把右脚勾住左腿,踮起左脚,伸出一只胳臂。可是,正当他手指碰着假人的时候,只有一只脚支撑着的身子,在只有三条腿支撑着的小凳子上一晃;他下意识地想把假人拽住,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同时,只见那假人吃不住他手掌一推,打了个旋转,然后在两边支柱中间十分威严地摇来晃去,身上的无数铃铛也就要命似的响成了一片,震得格兰古瓦脑子发昏。
“该死!”他喊着摔下去,趴在地上像死了似的。
同时他也听见头顶上可怕的铃声轰响,乞丐恶魔般地哄堂大笑,还有特鲁伊甫的声音:“把这个混蛋给我拽起来,立刻吊上去!”
他爬起来。他们已经解下假人,给他让位。
黑话分子们把他放到小凳子上。克洛班过来,把绳子套上他的脖子,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再见吧,朋友!你再也逃不掉了,哪怕你狡猾得跟教皇一样!”
格兰古瓦几几乎喊出“饶命!”他举目四望,一点希望也没有:他们都在哈哈大笑。
“星星的贝勒维尼,”屠纳王叫喊一个胖乞丐,他应声出列,“你爬到横梁上去!”
星星的贝勒维尼敏捷地爬了上去。不一会儿,格兰古瓦抬眼一望,只见他坐在头顶上的横梁上面,不由得心里直发毛。
特鲁伊甫又说:“现在,我一拍手,红面孔安德里,你就拱膝盖把凳子拱倒;弗朗索瓦·向特普吕纳,你就抱住这小子的腿往下拽;你们三个人同时动作,听清楚了吗?”
格兰古瓦一阵哆嗦。
“准备好了吗?”克洛班·特鲁伊甫对他们三人说。这三个黑话分子都准备冲上去,像三只蜘蛛扑向一只苍蝇。这可怜的受刑者还得有一阵子可怕的等待,这时克洛班不慌不忙用足尖踢踢火堆里还没有燃起来的枯枝。
“好了吗?”他又问,张开两手预备击掌。再过一秒钟就全完了。
可是,他止住了,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等一等,”他说,“我倒忘了!……我们有个规矩:要把一个男人吊死,总得先问问有没有哪个女人要他。——伙计,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不跟女无赖结婚,就得跟绞索结婚。”
这条吉卜赛法律,读者也许觉得奇怪,其实,今天依然原原本本记载在古老的英国宗教法典里。请诸位参阅《柏林顿的注疏》。
格兰古瓦吁了一口气。这是他半小时之内第二次死里逃生。因此,他不敢奢望。
克洛班重新爬上他的大桶,叫道:“喂,喂!女人们,娘儿们,无论是女巫,还是女巫的雌猫,凡是母的,你们中间有哪一个骚娘儿们要这个臭爷们的!喂,科莱特·夏洛纳!伊丽莎白·特鲁凡!西蒙娜·若杜因!玛丽·皮埃德布!托娜·龙格!贝腊德·发努埃!蜜歇勒·惹纳伊!克洛德·隆日-奥瑞伊!马杜琳·吉罗鲁!喂!伊莎博·提埃里!喂,你们都来看呀!白送一个男人不要钱!谁要呀?”
格兰古瓦正在落魄之中,想必那模样不怎么吊人胃口。女无赖们都好像对这个送上门来的货色不太感兴趣。不幸的人只听见她们回答:“不要,不要!把他吊死吧!那我们大家可就都开心呐!”
不过,也有三位走出人群,过来嗅嗅他。第一位是个四方脸胖姑娘。她仔细观看哲学家那寒伧的短衫。这上衣已经千疮百孔,窟窿比炒栗子的大勺还多。胖妞儿做了个鬼脸,咕噜道:“破布条儿!”又对格兰古瓦说:“看看你的斗篷吧!”
“我丢了,”格兰古瓦说。
“你的帽子呢?”
“给抢去了。”
“你的鞋呢?”
“没有了鞋底。”
“你的钱包呢?”
“唉!”格兰古瓦吞吞吐吐,“一文莫名呀!”
“那你就让他们吊,说声谢谢吧!”女无赖啐道,转身就走。
第二位又老又黑,满脸皱纹,其丑无比,即使在这奇迹宫廷里也丑得吓人。她围着格兰古瓦转,把他吓得直哆嗦,生怕她要了他。幸好,她嘀咕了声“他太瘦啦”,说完也走掉了。
第三位倒是个姑娘,长得鲜艳,人也不难看。
可怜的人低声向她哀告:“救救我吧!”
她以怜悯的目光向他端详了一会,然后低眉垂目,牵牵衣裙,拿不定主意。他目不转睛,注视她一举一动:这是他最后的一线希望。少女终于说道:“不,不行的!吉约墨·龙格儒要打我的。”她也回到人群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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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该你倒霉!”克洛班说。
随即,在大桶上站立起来,叫道:“谁都不要?”摹仿着拍卖场吆喝声,逗得众人大乐:“谁都不要?一——二——三!”转向绞刑架,点点头说:“拍(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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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的贝勒维尼、红面孔安德里、弗朗索瓦·向特普吕纳,向格兰古瓦靠过去。
这时,黑话分子群中响起了喊声:“爱斯美腊达!爱斯美腊达!”
格兰古瓦一个寒噤,转身向鼓噪声那边看去。人群闪开,让出一条通道,走来一个纯洁、光艳照人的身影。
这就是那个吉卜赛女郎。
“爱斯美腊达!”格兰古瓦喃喃自语,目瞪口呆,无比激动,这个咒语般的名字猛然一下子勾起了他这一天的种种回忆。
这个天生尤物,甚至在奇迹宫廷也似乎施展着她那美貌的魔力。她一路过去,男女黑话分子都温顺地闪开两旁;她目光所及,他们那粗暴的面孔都容光焕发。
她步履轻盈,走到受刑人跟前。美丽的佳利跟在后面。格兰古瓦简直跟死了一样。她静静地端详了片刻。
她郑重地向克洛班问道:“你们要把这个人吊死?”
“是呀,妹子,”屠纳王答道,“除非你要他做丈夫。”
她噘起下嘴唇,做了一个惯常的娇态。
“我要了他,”她说。
格兰古瓦至此坚决相信:他从早上起就是在做梦,现在是梦境的继续。
确实,波澜起伏固然美妙,也未免太突兀了吧。
活结解开了,诗人从小凳上给抱了下来。他激动万分,只好坐下。
埃及公爵一声不响,拿来一只瓦罐。吉卜赛姑娘把它递给格兰古瓦,对他说:
“你把它摔到地上!”
瓦罐摔成了四瓣。
“兄弟,”埃及公爵说着,两手放在他俩的额头上,“她是你的妻子;妹子,他是你的丈夫。婚期四年。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