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思了一会,随后表情古怪地说:“不久我就会知道了。”
“为什么不能是今晚?”诗人又满怀柔情地追问:“怎么不能是我呢?”
“我只能爱一个能保护我的男人。”
格兰古瓦脸红了,但也只好认了。显然,姑娘指的是两个钟头以前在危急关头他未能给她多大的救助。这一夜的其他险遇已经把这一情节冲淡,这时才又想了起来。他拍拍额头,又说:
“顺带说一句,小姐,还真应该从那件事谈起哩。我七扯八拉说了许多废话,请您原谅。那么,您是怎样逃脱卡席莫多的魔掌的呢?”
吉卜赛女郎听到这个问题,打了个寒噤。
“呀,可怕的驼子!”她双手捂住脸,说道。浑身直颤,好像冷得不得了。
“确实可怕!”格兰古瓦说,毫不松劲,追问下去:“您到底是怎样逃脱的?”
爱斯美腊达笑笑,叹了口气,默然不语。
“您知道他为什么跟着您么?”格兰古瓦想迂回地提出问题。
“不知道,”姑娘说,紧接着又说,“不过,您也跟着的,您为什么跟着我?”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格兰古瓦回答。
沉默了一会,格兰古瓦用餐刀刻斲着桌子,姑娘微笑着,仿佛透过墙壁在瞧着什么。忽然,她以含糊不清的声调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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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戛然止住,抚弄着佳利。
“您这只羊挺可爱,”格兰古瓦说。
“这是我的妹妹,”她说。
“人们为什么叫您‘爱斯美腊达’?”诗人问道。
“我也不知道。”
“一点儿也不知道吗?”
她从胸襟里掏出一个用念珠树(84)种子串链吊在颈子上的长方形小香囊。这个小香囊发出强烈的樟脑味。外面用绿绸子裹着,荷包中间有颗仿翡翠玻璃大绿珠子。
“也许是因为这个东西吧。(85)”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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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兰古瓦想接过小荷包。她往后一退,说道:“别碰!这是护身符,你会损坏它的法力的,再不,就是你被它的法力蛊住。”
诗人的好奇心越来越强烈了。
“是谁给您的?”
她把一只手指放在嘴唇上,把护身符依旧揣进胸襟。他想问些别的问题,可是她爱理不理的。
“‘爱斯美腊达’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她说。
“是埃及语吧,我想。”
“我早有这种推测,”格兰古瓦说,“您不是法国人?”
“不知道。”
“您有父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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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歌真好听,”格兰古瓦说,“您是几岁到法国的?”
“很小的时候。”
“到巴黎呢?”
“是去年。我们从教皇门进城的时候,我看见芦苇里黄道眉飞上天空,那是八月底,我就说:‘冬天会很冷的。’”
“去年是很冷,”格兰古瓦说,终于交谈起来,高兴得不得了:“一冬天我都往指头上哈气。这么说,您天生能未卜先知?”
她又不爱答理了。
“不。”
“你们称作埃及公爵的那个人是你们部落的头人?”
“是的。”
“可是,是他给我们主持婚礼的呀,”诗人怯生生地指明。
她又作了个惯常的娇态:“你的名字我都不知道哩。”
“我的名字?您想知道的话,我叫彼埃尔·格兰古瓦。”
“我知道有个名字更美丽,”她说。
“您可真坏!”诗人说,“不过,也没什么,我是不会生您的气的。呃,您以后进一步了解我了,也许就会爱我的。还有,您那么信任我,把您的身世告诉我,那我也得稍稍谈谈我的情况。您知道,我名叫彼埃尔·格兰古瓦。我再告诉您:我是戈奈斯公证所佃农的儿子。二十年前巴黎围城的时候,我父亲被布尔戈尼人绞死了,母亲被皮卡迪人剖肚开膛。所以,我六岁就成了孤儿,脚上的鞋也就是巴黎的碎石路面。从六岁到十六岁是怎么挨过来的,自己也不知道。这儿一个水果商给我一个杏子吃,那儿一个糕饼店老板给我一块面包皮;夜里就让巡查的把我抓进监牢,牢房里就有稻草睡了。尽管这样,我还是长大了,长成了您看见的这样瘦精精的。冬天就躲在桑斯府邸门廊下晒太阳;我觉得,圣约翰教堂的火非得三伏天才生,真荒唐。十六岁的时候,我想找个职业干干,前前后后什么都试了试。我当过兵,可是我勇敢差点儿。我当过修士,可是我又不够虔诚,况且,我喝酒的本领也不到家。没法子,只好去大伐木场当大木工的学徒,可是身体不行。我比较适合当小学教员,当然我那时不识字,不过这倒不碍事。过了一段时间,我终于发现自己干什么都差点东西。既然我什么都干不了,我就完全自愿当了个诗人,诌两句韵文。这种职业,只要是流浪汉,谁都随时干得,总比偷东西强吧,——还真有几个朋友的强盗儿子劝我去偷去抢哩。有一天算我走运,碰见了圣母院副主教克洛德·弗罗洛神父先生。承他关照,多加勉励,我现在才说得上知书明理,懂得了拉丁文,从西塞罗的演说词到神父的解罪经,我是无所不晓,只要不是野蛮文字,不是经院哲学,不是谈诗学的,谈韵律学的,谈炼金术这种科学之科学的。在下就是今天在司法宫,大厅里挤满了人,大家抢着听,大获成功的那出圣迹剧的作者。我还写了一本书,印出来足足会有六百页,讲的是一四六五年的那颗大彗星——就是使得一个人发了疯的那颗。我还有其他成就。因为我多少懂点制造大炮的木工活,我参加了制造若望·莫格的那座大炮,您知道,就是试放的那天,在夏朗通桥上爆炸,炸死了二十四看热闹的(86)。您看,我当婚姻配偶还是不坏的。我会好些有趣的戏法,可以教给您的山羊,比方说,摹仿巴黎主教,那该死的伪君子,他那些水磨,谁打水磨桥上过,都得溅一身水。还有,我的圣迹剧,要是他们给我报酬的话,可以赚一大笔实实在在的现洋。况且,我完全听您差遣,我本人,还有我的心智、学识、文才,乐意跟您一同生活,小姐,如果您觉得合适,就作为夫妻;如果您觉得作兄妹更合适,就作为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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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兰古瓦不说了,等候着这番说词对于姑娘起了什么作用。她眼睛盯着地面。
“孚比斯,”她轻轻说道。然后转向诗人:“‘孚比斯’是什么意思?”
格兰古瓦不太明白他那番演说和姑娘的这个问题之间有什么联系。但是,能有炫耀自己博学的机会还是很高兴的。他得意洋洋地回答:
“这是一个拉丁词,意思是‘太阳’。”
“太阳!”她复述道。
“这是一个很英俊的弓手、一个神的名字。”
“神!”埃及姑娘说,语调中有沉思、激情的意味。
这时,恰好她的一只手镯脱落,掉在地上。格兰古瓦赶紧弯腰去捡。等他抬起身来,姑娘和山羊都不见了。他听见门锁一声响:是那扇大概通向邻室的房门从外面反锁上了。
“她至少总留下了一张床吧?”我们的哲学家说。
他在室内绕行一圈。并没有适合于睡觉的家具,只有一口相当大的木箱,但箱子盖是雕了花的,格兰古瓦睡上去,那个感觉就跟米克罗梅加斯舒展身子躺在阿尔卑斯山顶上差不多(87)。
“算了,”他说,一面尽最大努力将就睡下去,“总得安命吧。不过,这真是一个奇怪的新婚之夜。真遗憾!摔罐成亲,我先还以为相当率真、饶有古风、颇为有趣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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