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二十五章 道德高尚的女人的职责

发布时间: 2019-12-03 23:1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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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主人公刚回到巴黎,从看了捎来的急件,神色显得十分困惑的德·拉莫尔侯爵的书房出来,立刻跑去找阿尔塔米拉伯爵。除了被判处死刑这个殊荣之外,这个英俊的外国人态度还非常庄重,而且有幸信教非常虔诚。这两个优点,再加上比什么都重要的伯爵的高贵出身,完全合德·费尔瓦克夫人的心意,她常常跟他见面。

于连郑重其事地向他承认自己深深地爱上了她。

“她是最纯洁,最高尚的有道德的女人,”阿尔塔米拉回答,“只不过有点儿伪善,有点儿夸张。有些日子我理解她使用的每一个字,但是不理解整个句子。她常常使我产生这样的印象:我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懂法语。跟她认识能使您的名字经常被人提起,还能在上流社会里抬高您的地位。不过,让我们去找比斯托斯吧,”阿尔塔米拉伯爵说,他是个善于安排的人,“他曾经向元帅夫人求过爱。”

唐·迪埃戈·比斯托斯像律师在自己的事务所里那样一言不发,先听他们把事情解释了很长时间。他长着一张像修道士的那种胖脸,蓄着黑唇髭,态度无比严肃;此外,他还是一个很好的烧炭党[2]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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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最后他对于连说。“德·费尔瓦克元帅夫人有过情夫吗,还是不曾有过?因而您有成功的希望吗?这就是您关心的问题。我应该对您说,我呢,我已经失败了。现在,既然我已经不再感到气恼,我可以这样向自己推论:她常常发脾气,另外我等一会儿还要讲给您听,她非常爱报复。

“我没有发现她是那种胆汁质,胆汁质是天才的气质,它给每一个行动都罩上一层热情的光彩。正相反,她那世上罕见的美貌和如此鲜艳的气色,完全靠了荷兰人的那种粘液质的、沉静的气质。”

这个西班牙人的慢性子,还有他的不可动摇的冷静态度,使于连感到了不耐烦,时不时从他嘴里不由自主地漏出几个单音节词。

“您愿意不愿意听说下去?”唐·迪埃戈·比斯托斯严肃地对他说。

“请原谅furia francese[3];我洗耳恭听,”于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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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费尔瓦克元帅夫人因此非常喜欢憎恨;她毫不容情地控告一些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其中有律师,也有写像科莱[4]那样的歌词的穷文人,您知道吗?

“‘爱玛罗特,

是我的癖好,等等’”

于连不得不勉强听完引用的这首歌。西班牙人很高兴地用法语唱着。

这首美妙的歌还从来不曾有人抱着这样不耐烦的心情听过。等到歌唱完了,唐·迪埃戈·比斯托斯说:“元帅夫人让人把这首歌曲的作者解雇了:

“‘一天情夫在酒馆里……’”

于连担心他又要唱下去。他仅仅作了一番分析。这首歌曲确实是亵渎宗教的,而且有伤风化。

“元帅夫人对这首歌曲发脾气的时候,”唐·迪埃尔说,“我提醒她,一个像她那样身份的女人决不应该看所有那些印出来的无聊东西。不管虔诚的宗教信念和严肃的社会风气得到怎样的发展,在法国总会有一种酒馆文学。当德·费尔瓦克夫人让人将作者,一个领半饷的穷鬼从年收入一千八百法郎的职位撤掉的时候,我对她说:‘当心,您用您的武器攻击了这个拙劣的诗人,他会用他的诗来回击您。他会写一首关于道德高尚的女人的歌曲。那些镀金的客厅将支持您;但是那些爱开玩笑的人将一遍遍重复他这首歌曲里的挖苦句子。’先生,您知道元帅夫人怎么回答我吗?‘为了天主的利益,全巴黎的人会看到我走上通往殉教的道路。这在法国会是一次新的奇观。老百姓可以学会尊重贵族。这会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她的眼睛从来不曾有这么美。”

“她的眼睛美极了,”于连叫了起来。

“我看得出,您真的爱上了……总之,”唐·迪埃戈·比斯托斯郑重其事地说,“她没有促使人喜欢报复的那种多胆汁的体质。然而如果说她喜欢伤害人,这是因为她感到不幸;我猜想是内心的不幸。她难道不会是一个对自己所干的行当感到厌倦的假正经女人吗?”

西班牙人默默地望着他,足足望了有一分钟。

“这就是要知道的全部问题,”西班牙人郑重其事地补充说,“也是从这一点上您可以得到一些希望。在我充当她最谦卑的仆人的两年时间里,我对这一点考虑得很多。您的整个未来,热恋的先生,完全要取决于这个重大问题。她是一个对自己的行当感到厌倦、因为感到不幸才变得凶狠的假正经女人吗?”

“要不然,”阿尔塔米拉终于打破沉默,说,“就像我已经对你说过二十遍的,仅仅是出于法国人的虚荣心。使这个生性阴郁、冷酷的女人感到不幸的,是她对她的父亲,那个出名的呢绒商的记忆。对她来说,只可能有一种幸福,那就是住在托勒多[5],受一位每天向她指出地狱的门敞开着的忏悔师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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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连告辞的时候,神色变得越发严肃的唐·迪埃戈对他说:“阿尔塔米拉告诉我,您是我们自己人。有朝一日您会帮助我们去重新获得自由,因此我愿意在这桩小小的娱乐中助您一臂之力。熟悉一下元帅夫人的文体对您有好处,这儿是她亲笔写的四封信。”

“我去抄一抄,”于连嚷道,“然后给您送回来。”

“决不会有人从您那儿知道一句我们谈过的话吧?”

“以荣誉担保,决不会有人知道!”于连嚷道。

“那就愿天主帮助您!”西班牙人补充说,他默默地把阿尔塔米拉和于连送到楼梯口。

这一个场面使我们的主人公稍微感到一点高兴,他几乎要露出了笑容。“瞧这个信教虔诚的阿尔塔米拉,”他对自己说,“他帮助我去干一件通奸的事!”

在和唐·迪埃戈·比斯托斯进行这场严肃的谈话时,于连一直在注意听阿利格尔府的大时钟报时的钟声。

晚餐的时间快到了,因此他就要见到玛蒂尔德啦!他回去以后,非常仔细地穿好礼服。

“头一件蠢事,”他下楼对自己说,“应该严格遵守亲王的医嘱。”

他重新上楼,回到自己屋里,换上一套简朴得不能再简朴的旅行服装。

“现在,”他想,“要留意的是眼光。”这时候还只有五点半钟,晚餐的时间是六点钟。他决定下楼到客厅去,他发现客厅里空无一人。看到蓝色的长沙发,他激动得流出了眼泪;很快地他的双颊变得发烫。“必须摆脱这种愚蠢的敏感,”他愤怒地对自己说;“它会使我露出马脚的。”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他拿起一份报纸,从客厅到花园来回走了三四次。

他只有浑身哆嗦着,在一棵大橡树后面躲好以后,才敢抬起眼睛看德·拉莫尔小姐的窗子。窗子关得很严;他差点儿跌倒,靠在橡树上待了很长时间,接下来他踉踉跄跄地走过去看看园丁的那把梯子。

以前,唉!在如此不同的情况中被他撬开的那个链环,还没有修好。在一阵疯狂的冲动下,于连情不自禁地把它压在自己的嘴唇上。

在客厅和花园之间来来回回走了很久以后,于连觉着累得厉害,这是他强烈地感到的第一个成功。“我的眼光将是暗淡无神的,它不会让我露出马脚!”吃饭的人逐渐来到客厅里;没有一次门打开不在于连的心里引起一阵极度的慌乱。

大家开始开始入席。最后德·拉莫尔小姐露面了,她仍然坚持让人等候的老习惯。她看见于连,脸红得很厉害;还不曾有人告诉她,他已经回来了。按照科拉索夫亲王的嘱咐,于连望着她的手,她的手在颤抖。这个发现也使他自己的心乱到无法形容的地步,他对自己只显出疲乏的神色感到相当高兴。

德·拉莫尔先生赞扬他。过了一会儿侯爵夫人也跟他谈话,说了几句与他的劳累神色有关的问候话。于连每时每刻都在对自己说:“我不应该过多地看德·拉莫尔小姐,但是我的目光也不应该逃避她。应该显得和我在不幸发生的一个星期以前的真实情况一样……”他有理由对取得的成功感到满意,继续留在客厅里。他头一次向女主人献殷勤,竭尽全力引她那个社交圈子里的男人们开口,使谈话的气氛继续保持活跃。

他的殷勤得到了报偿。将近八点钟,仆人通报德·费尔瓦克元帅夫人来到。于连溜出去,很快地又重新露面,特别用心地换了一身打扮。德·拉莫尔夫人对他这种尊敬的表示非常感激,希望向他证明自己的满意,于是对德·费尔瓦克夫人谈起他的旅行。于连在元帅夫人旁边坐下,正好让玛蒂尔德看不到他的眼睛。这样坐定以后,他完全按照规定把德·费尔瓦克夫人成他如醉如痴地仰慕的对象。科拉索夫亲王送给他五十三封信,其中的第一封就是以抒发这种感情的大段文字作为开始的。

元帅夫人说她要上喜歌剧院去。于连也赶到那儿;他找到德·博瓦西骑士,德·博瓦西骑士把他领到宫内侍从先生们的包厢里,正好在德·费尔瓦克夫人的包厢旁边。于连不停地看她。“我应该记围攻日记,”他回府邸时对自己说,“要不然我会忘掉我的进攻的。”他逼着自己就这个令人乏味的题目写了两三页,不可思议的是,这样一来他几乎不再想到德·拉莫尔小姐了。

玛蒂尔德在他旅行期间几乎已经把他忘掉。“他毕竟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人,”她想,“他的名字将永远使我想起我一生中的最大错误。应该真心诚意地回到那些关于道德和荣誉的最通行的看法中去;一个女人忘掉了这些,就会失去一切。”跟德·克鲁瓦泽努瓦侯爵之间的婚事安排早就已经在进行,她表示她乐意最后定下来。他快乐得发了疯;如果有人对他说,在玛蒂尔德的这种使他感到如此骄傲的态度深处有着听天由命的因素,他一定会感到非常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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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于连以后,德·拉莫尔小姐的那些想法全都改变了。“说真的,这才是我的丈夫,”她对自己说;“如果我真心诚意地回到道德的看法中去,显然我应该嫁给他。”

她料想于连会纠缠不休,会显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她已经准备好她的回答;因为吃完晚饭以后,他一定会找机会跟她说几句话。完全相反,他坚决地留在客厅里,甚至连他的目光也不朝花园这个方向转过来,天主知道做到这一点有多么困难啊!“最好立刻跟他解释清楚,”德·拉莫尔小姐对自己说;她独自一个人走进花园,于连没有在花园露面。玛蒂尔德来到客厅的落地长窗附近散步;她看见他正忙于向德·费尔瓦克夫人描述莱茵河边的那些小山顶上的、倒塌的古城堡。在一些客厅里被称为才智的那种感伤的、生动的句子,他已经开始能够运用自如。

科拉索夫亲王如果在巴黎,一定会感到得意;这个晚上和他预言的完全一样。

对于连接下来几天里的表现,他一定也会表示赞同。

arilla[6]提出一个非常巧妙的计划,在三年内消灭宪章而又不至于引起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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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德·拉莫尔先生入阁,于连可以指望得到主教的职位;但是在他的眼里,所有这些重大的利益仿佛被一层薄纱罩住,他的想象力只能够隐隐约约地,也可以说是隔得远远地看到它们。可怕的不幸已经把他折磨得发了疯,他根据他与德·拉莫尔小姐的关系来看待人生中的一切利益。他估计经过五六年的努力,他能够使自己重新被她爱上。

这个如此冷静的头脑,正如我们看到的,已经陷入完全丧失理智的状态。从前使得他与众不同的所有那些优点,仅仅还剩下了一点儿坚定。他严格地遵守科拉索尔亲王规定的行动计划,每天晚上坐在离德·费尔瓦克夫人的扶手椅相当近的地方,但是他却不能找到一句话来说。

为了要在玛蒂尔德的眼睛里显出他的创伤已经痊愈,他强迫自己做出的努力,耗尽了他的全部精力,他留在元帅夫人身边,像个勉强还活着的人。甚至连他的眼睛也好像遭到极端的肉体痛苦似的,完全失去了它们的光芒。

德·拉莫尔夫人的看法,向来只是她那个可能使她成为公爵夫人的丈夫的意见的反映;几天来她把于连的才能捧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