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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家人对事物的看法有点儿疯狂,”元帅夫人想,“他们全都迷上了他们这个年轻神父。他只会睁着那双确实相当漂亮的眼睛听人说话。”
于连这方面呢,他在元帅夫人的态度里发现了几乎可以说是完美的贵族式沉着的典型,除了严格的礼貌以外,更多地表现出的是任何强烈的情绪都没有产生的可能性。意外的情绪波动,自制力不足,几乎像对下人缺乏尊严一样,会使德·费尔瓦克夫人感到愤慨。哪怕是极小的一点动心的表示,在她眼里看来,都是一种应该感到脸红的精神上的酒后失态,极大地损害了一个身份高贵的人的尊严。她的最大幸福是谈论国王最近的一次狩猎,她最喜爱的书是《德·圣西蒙公爵[2]回忆录》,特别是关于系谱的那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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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连知道根据灯光的布置,哪个位置最适于突出德·费尔瓦克夫人的那种美。他事先来到那儿,但是很仔细地转动他的椅子,避免看见玛蒂尔德。他这样坚决地躲避她,使她感到惊奇,有一天她离开蓝色的长沙发,来到贴近元帅夫人的扶手椅的一张小桌上绣花。于连从德·费尔瓦克夫人的帽檐底下望过去,可以离着相当近地看她。这双支配他命运的眼睛,起初叫他感到惊恐,接着猛地一下子把他从他惯常的那种冷漠状态中拉出来;他开口说话,而且说得非常好。
他朝着元帅夫人说话,但是他唯一的目的是对玛蒂尔德的心灵起影响。他是那样兴奋,到最后德·费尔瓦克夫人再也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了。
这是头一个成功。如果于连想到再把德国神秘主义倾向的、高度宗教感情的、耶稣会教义的句子补充几句,元帅夫人会一下就把他列入被召来对我们这个时代进行改革的那些伟大人物之中。
午夜十二点钟,她替她母亲端着蜡烛盘,送她母亲到卧房去。德·拉莫尔夫人在楼梯上停下来,把于连大大地夸奖了一通。这一来玛蒂尔德心里火到了极点;她不能入睡。一个想法使她平静下来:“我鄙视的东西,可能在元帅夫人的眼里,仍旧是造就一个非同凡响的人的东西。”
至于于连,他已经采取行动,比较起来他没有那么不幸。他的视线偶尔落到那个俄罗斯皮的文件夹上,文件夹里放着科拉索夫亲王送给他的那五十三封情书。于连在第一封信的下面看到有个附注:“第一封信在第一次见面后一个星期发出。”
“我已经误期了!”于连嚷起来,“因为我见到德·费尔瓦克夫人已经有很久了。”他立刻开始抄写这第一封情书;这是一篇充满与道德有关的漂亮话的说教,让人看了会腻味死的。于连很幸运,抄到第二页就睡着了。
几个小时以后,大太阳把伏在桌上的他惊醒。他一生中最难受的时刻之一,就是每天早上醒来,想到自己的不幸的这个时刻。这一天,他几乎是笑着把信抄写完毕。“难道世上真的可能有一个这样写信的年轻人!”他对自己说。他数了数,长达九行的句子有好几句。在原信的下面,他发现有一个用铅笔加的注:
“这些信要亲自送去:骑马,黑领带,蓝色常礼服。带着悔恨的神色把信交给看门人;眼光里有深切的忧郁。如果见到贴身女仆,要偷偷地揩眼泪。找贴身女仆说话。”
所有这些都丝毫不差地照着做了。
“我做的事非常大胆,”于连离开费尔瓦克府时想,“但是那就活该科拉索夫倒霉!竟敢写信给一位如此出名的道德高尚的女人!我会受到她最轻蔑的对待,那可真有我乐的了。实际上这是我唯一能够感受的一种喜剧。是的,这个如此丑恶的、我管他叫做我的人,让他受尽嘲笑,会使我感到高兴。如果我照着我自己的意思去做,为了排遣我的心事,我会去犯罪的。”
一个月来,于连生活中最美好的时刻,就是把马送回马厩的时刻。科拉索夫曾经明确地禁止他在任何借口下看抛弃他的情妇。但是,玛蒂尔德如此熟悉的这匹马的蹄声,还有于连用马鞭子敲马厩门叫人的那种敲法,有时把她吸引到她的窗帘后面来。纱窗帘是那么薄,于连可以隔着它看到里面。从帽檐底下,以某种方式看,他可以看到玛蒂尔德的身体而看不到她的眼睛。“因此,”他对自己说,“她不可能看见我的眼睛,这不算是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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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德·费尔瓦克夫人对待他,就像是他早上神色忧郁地交给看门人的那篇哲学的、神秘的和宗教的论文,她根本没有收到似的。头天晚上,于连偶然发现了能使他的口才变好的方法;他把自己安置在可以看到玛蒂尔德的眼睛的位置上。她这方面呢,在元帅夫人来到以后,不一会儿就离开了蓝色长沙发,这是抛弃通常陪伴她的那些人。德·克鲁瓦泽努瓦先生看上去,对她这个新的任性举动感到很沮丧;他的明显的痛苦,使于连的不幸变得没有那么残酷了。
在他生活中出现了这个意外,使他谈起话来娓娓动听。甚至连那些充当最严格的道德的殿堂的心房,自尊心也能钻进去,因此元帅夫人在登上马车时对自己说:“德·拉莫尔夫人有道理,这个年轻教士有他不同凡响的地方。头几天一定是他在我面前感到胆怯。事实上,在这个人家遇见的人都非常轻浮;我在这儿只看到一些靠了衰老帮助的道德高尚的女人,她们非常需要随着年事增高的精力衰退。这个年轻人一定看出了不同之处。他信写得很好;但是我很担心,他在信中提出的要我指点他的请求,实际上仅仅是他自己还不清楚的一种感情。
“然而,有多少人走上真诚信教的道路都是这样开始的啊!使我对这一个人的情况感到大有希望的,是他的文体和我曾经有机会看到他们的信的那些年轻人大不相同。在这个年轻教士的书信里,不可能不承认具有宗教热忱,深刻的严肃性和坚强的信心,他将来一定会有玛西荣[3]的那种温雅的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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