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非常殷勤,专诚为了我们,在一家客店那儿,把车停住了,请我们吃烤羊肉,喝啤酒。连坡勾提正喝着啤酒的时候,他都又像前面说的那样,忽然又来了劲儿,几乎把她挤死。不过我们快到旅程终点的时候,他有许多事儿要做,可就没有工夫献殷勤了;等到我们到了亚摩斯石头铺的街上,我认为,我们颠簸、折腾,就很够受的了,不顾得别的事儿了。
坡勾提先生和汉在那个老地方等我们。他们很亲热地迎接了我和坡勾提,和巴奇斯先生握手;不过巴奇斯先生,据我看来,却好像一片茫然,惚惚悠悠,只见他把个帽子戴在后脑勺子上,不但脸上一片腼腆忸怩,斜目而视,连两条腿也都腼腆忸怩,斜步而行。他们两个,坡勾提先生和汉,一个人提起坡勾提的一只大箱子来;我们正要往前走的时候,只见巴奇斯先生用他的食指,跟我郑重地打招呼,把我叫到一个门廊下面。
“我说,”巴奇斯先生哼的一声说,“事儿很顺利。”
我抬头往他脸上看去,带出强作深沉的样子来说了一声“哦!”
“事儿并不是糊里糊涂地就完啦,”巴奇斯先生说,一面对我说体己话的样子点脑袋。“事儿很顺利。”
我又说了一声“哦!”
“愿意的是谁,你知道吧?”我那位朋友说,“愿意的是巴奇斯啊,就是巴奇斯啊。”
我点了点头,表示他的话不错。
“事儿很顺利,”巴奇斯先生说,同时和我握手。“咱们俩真称得起是朋友。事儿顺利,是你一开头就闹对了。事儿很顺利。”
巴奇斯先生本来想把事情往特别明白里表示,但是他越想表示得明白,事情却越显得神秘。我本来可以站在他面前,看他一个钟头,而却像面对着一架停了的钟一样,得不到任何启发;幸亏后来坡勾提叫我,我才离开了他。我们大家又一块儿往前走着的时候,坡勾提就问我,巴奇斯都对我说什么来着。我就告诉坡勾提,说他说事情很顺利。
“他就是这样不要脸,”坡勾提说。“不过我不在乎那个!亲爱的卫,我要是打算结婚,你看怎么样?”
“哦——我想,你结了婚,还是要像现在这样一样地疼我吧,坡勾提,”我稍微想了一下,回答她说。
这位好心眼儿的人,听我这样一说,马上在路上站住了,把我搂在怀里,做出许多许多表示她对我疼爱不变的表示,惹得街上走路的人,和走在前面她家里的人,都瞠目而视。
“你说一说你的意见吧,亲爱的,”她搂完了我,我们又往前走的时候,她又问。
“关于你想要结婚——和巴奇斯先生结婚的意见?”
“不错,”坡勾提说。
“我认为那是一桩很好的事。因为你嫁了他,你可以看出来,坡勾提,你就老有车有马,可以坐着车来看我了,还不用花车钱,还能多会儿想要来就多会儿来。”
“你听听我这个小乖乖多懂事儿!”坡勾提喊着说。“这也正是我过去这一个月里老琢磨的。一点不错,我的宝宝,是我老琢磨的。再说,我嫁了人,我想,我就可以更自主了。你说是不是,乖乖?至于在自己家里做活,自然比给人家做活更踏实,那就不用说了。我现在到一个生人家去伺候人,还真怕干不来。我嫁在那儿,还可以老不离我那个好看的女孩儿的坟地,”坡勾提沉吟着说,“我多会儿想起来要到她的坟上去,就多会儿可以去。到我也闭了眼那一天,那我躺的地方,也可以不至于离我那个着人疼的女孩儿躺的地方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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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两个,待了一会儿,都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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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一看我,坡勾提,”我回答说;“你看我是不是真心高兴,是不是真心愿意你结婚!”我实在是全心全意赞成这件事。
“好吧,我的命根子,”坡勾提说,同时又使劲搂了我一下。“我白天晚上,没有不想这件事的时候,这么琢磨,那么琢磨,凡是能琢磨的都琢磨到了,我只希望我琢磨的不错。不过我还是要再琢磨一下,还得跟我哥哥商议商议。这会儿咱们先不要对别人说,卫,只你和我知道就行啦。巴奇斯是个忠厚老实人,”坡勾提说,“只要我对他尽我的职分,我一定会很舒服的;要是有什么——有什么不舒服的,那一定是我自己不好,”坡勾提说,一面哈哈大笑。
巴奇斯先生这句话,当时用来,非常合适,把我们两个都逗乐了,因此我们两个笑了又笑,非常开心,一直笑到我们看见了坡勾提先生的住处为止。
这所船屋,仍旧和从前一样,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它在我眼里,也许有些缩小了。格米治太太也像上次那样,在门口迎接我们,好像她从上次以来,就一直站在那儿,永远没动似的。屋子里的一切,都和从前一样,连我那个寝室的蓝盂子里生的海藻,都一点也没改样。我到外面那个木头棚子里去看了看,只见那儿龙虾、螃蟹和大虾,仍旧是碰到什么就夹什么,好像仍旧在从前那个角落上,和从前同样地乱搅在一起。
但是却看不见小爱弥丽,所以我就问坡勾提先生,她哪儿去了。
“她上学哪,少爷,”坡勾提先生一面说,一面擦头上的汗,那是他叫坡勾提的箱子压出来的:“她再有二十分钟或者半点钟的工夫,就回来了。”他一面说,一面看了看那架荷兰钟。“唉,我们这儿,因为她上学,不在家,没有不想她的。”
格米治太太呻吟了一声。
“鼓起兴致来,老嫂子!”坡勾提先生喊着说。
“我比别人想她想得更厉害,”格米治太太说,“我是个孤孤单单的苦命人,不跟我闹别扭的,差不多也只有她一个。”
格米治太太又带着哭声儿嘟囔,又摇晃脑袋,跟着吹火去了。她去干这种活儿的时候,坡勾提先生就转身对我们,用手遮着嘴说:“又想起她那个旧人儿来啦!”从这种情况里,我正确地猜出来,我上次来过以后,格米治太太的心情并没好转。
现在,这个地方,没有一处不和从前同样地可爱,或者说,没有一处不应当和从前同样地可爱。然而它给我的印象,却又和从前不一样。我看到它,总觉得不免有些扫兴。这也许是因为小爱弥丽没在家的原故吧?我知道她回来的时候要走哪一条路,因此,刚待了一会儿工夫,我就顺着那条路溜达着走去,想要去迎她。
待了不大的工夫,一个人的形影儿在远处出现了。我一会儿就认出来,那正是爱弥丽。她虽然年岁长了,她的身量却仍旧不高。但是,她越走越近了,我能看见她的蓝眼睛比先前更蓝,她的酒窝儿比先前更美,她整个的人都比先前更漂亮,更轻盈。那时候,我的脑子里忽然起了一种很稀奇的想法,因而我就假装着并不认识她,只像正在那儿看远处的什么东西似的,从她身旁走过。我后来长大了的时候,也有一次那样做过,一点不错,有一次那样做过。
小爱弥丽对于我这一手儿,一点也没在乎。她分明看见了我,但是她不但没转过身来招呼我,而反倒大笑着跑了。这样一来,我只得跟在她后面,连忙追去;但是她跑得很快,快到船屋跟前的时候,我才追上了她。
“哟,原来是你呀?”小爱弥丽说。
“哟,难道你不知道是谁吗,爱弥丽?”我说。
“那么你哪?难道你不知道是谁吗?”小爱弥丽说。我要吻她,但是她却把她那红嘴唇儿用手捂着,说她这阵儿不是娃娃了,跟着笑得比以前更厉害,跑进家里去了。
她好像存心逗我,给自己开心。那是她使我很惊奇的改变。茶点摆好了,我们那个小矮柜也在原来的地方上放好了;但是她不但没过去,和我并排在那上面落座,而反倒跑到那个爱嘟囔的格米治太太那儿,和她作伴儿去了。坡勾提先生问她为什么那样的时候,她不作声,只把头发全弄乱了,披散在面前,把脸遮住了,同时一句话也不说,只顾大笑。
“跟个小猫儿似的!”坡勾提先生说,同时用他的大手拍她。
“一点也不错,一点也不错,跟个小猫儿似的!”汉喊着说,“我的好卫少爷,一点也不错,跟个小猫儿似的!”他一面这样说,一面坐在那儿瞧着她,自己暗中乐了一阵,完全是又喜又爱的样子,弄得脸上火一般的红。
实在说起来,小爱弥丽叫大家宠坏了;坡勾提先生把她宠得比任何人都厉害。只要她跑到他跟前,把她的小脸蛋儿放到他那毛茸茸的连鬓胡子上,那她叫他干什么,他就会干什么。至少我看着她把脸蛋儿贴在他的连鬓胡子上的时候,我认为是那样。我认为,坡勾提先生这样,还只能说,做得绝对不算过分。爱弥丽这个小女孩子,感情那样笃厚真挚,天性那样温蔼柔和,态度那样羞涩之中含有慧黠,慧黠之中含有羞涩,因此弄得我对她比以前更加倾倒。
她这个孩子,心肠又非常地软。有一次,我们吃过茶点,坐在炉前,坡勾提先生就含着烟袋,提到我母亲故去的话来;她听了,满眼是泪,隔着桌子,那样温柔地看着我,使我不由得满怀感激。
“啊!”坡勾提先生说,一面把她的鬈发拿在手里,让它在手上像水一般地滑过,“你瞧,少爷,这也是一个孤儿。这儿,”坡勾提先生说,一面用手背在汉的胸上一拍,“又是一个孤儿,不过看样子可不大像就是了。”
“要是我有你做我的保护人,坡勾提先生,”我说,一面摇头,“那我想我也不大会觉得出来我是孤儿的。”
“说得好,我的好卫少爷!”汉欣喜若狂的样子喊着说。“说得好!着哇!不错,不会觉出来。哈!哈!”他说到这儿,也用手背往坡勾提先生的胸上一拍,小爱弥丽就站起身来,吻了坡勾提先生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