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家庭琐屑 · 2

发布时间: 2019-12-04 01: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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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什么事啦吗,姨婆?”我吃了一惊,问道。

“没有什么事,特洛,”她答道,“你先坐下好啦。你先坐下好啦。小花朵儿的心情有点不大好,所以我跟她作伴儿来着。就是这样,没有别的。”

我用手扶着脑袋,用眼睛看着炉火,心里琢磨,真没想到,在我一生之中最光明的希望实现以后,会这么快就发生了这样不如意的事,这使我更难过,更沮丧。我坐在那儿这样想的时候,我的眼光碰巧跟我姨婆的眼光一对,只见她的眼光,正盯在我脸上。那双眼里,满含着焦虑的神气,不过这种神气马上就消逝了。

“我敢对你说,姨婆,”我说,“我这一整夜,因为想到朵萝苦恼,也一直非常地苦恼。不过我并没有什么别的意图,只是想要和和顺顺、亲亲热热地跟她谈一谈我们过日子的事就是了。”

我姨婆点了点头,来鼓励我。

“你得耐着点性儿,特洛,”她说。

“当然。我绝没有不讲道理的意思,这是我对天可表的,姨婆!”

“当然不会有,”我姨婆说。“不过小花朵儿可是一棵非常娇嫩的小花儿,连风吹到她身上,也得轻着点儿。”

我对于我姨婆待我太太这样温柔,从心里感激她;我也确实敢保,她知道我感激她。

“你想,你能不能,姨婆,”我又看了一会儿炉火之后说,“有的时候,为我和朵萝都有好处起见,稍微劝说劝说、指教指教朵萝哪?”

“特洛,”我姨婆未免激动的样子回答我说,“不能!你不要叫我干这类事。”

她的口气那样恳切,因而我不免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瞧。

“我把我这一辈子回顾了一下,孩子,”我姨婆说,“我想到了有些这阵儿躺在坟里的人,我当年跟他们可以把关系弄得更好一些。要是我对别人在婚姻的问题上走错了,不肯原谅,那大概是因为我自己在同样的问题上,有过痛苦的经验,对自己更不能原谅。不过既往不咎好啦。我好多年以来,老是个又焦躁、又古怪,又任性的老太婆。我现在仍旧是那样,我将来也要永远是那样。不过咱们两个,可彼此都有过好处,特洛——不管怎么说,反正你对我有过好处,我的亲爱的;咱们都混了这么些年了,这阵儿咱们两个可别闹生分了。”

“咱们两个闹生分了!”我喊道。

“孩子,孩子!”我姨婆抚摸着她的衣服说,“要是我对于你们的事往里插手,那咱们两个会多么快就生分了,或者,我要把小花朵儿弄得多么不快活,连预言家都没法说。我一心只是想要我们这个心爱的孩子别讨厌我,能像蝴蝶一样地高兴才好。原先你妈再嫁的时候你家里的情况,你千万不要忘了;你永远也别像你刚才提的那样,叫我和她都跟着吃亏上当。”

我一下就领会到,我姨婆这种态度绝对不错;我也了解,她对我那位亲爱的太太护持爱惜得无以复加。

“现在日子还很浅,特洛,”她又接着说,“罗马并不是一天,也不是一年,就建设起来的。这本是你自己自由选择的;”她说到这儿,我觉得,脸上好像罩上了一层抑郁的阴影;“你选中了的,又是一个模样顶漂亮、性格顶温柔的小东西儿。你要求她,应该按照她原有的品性,像你选择她的时候那样,不应该按照她没有的品性:这样才是你按理应该做的,而且也是应该高兴做的。我这可不是教训你,这个你自己当然也知道。她没有的品性,你可以设法培养,要是那是做得到的话。要是做不到,孩子,”我姨婆说到这儿,把鼻子一摸,“那你也不能强求,就得随遇而安,照样地过下去。不过我可要你记住了,我的亲爱的:你们的将来,只能看你们两个人的。别人没有能帮你们这个忙的;那只能看你们自己会不会处理。你们这可是结了婚了,特洛;像你们这一对,跟树林子里的娃娃〔3〕一样,我只有求老天对你们加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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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姨婆说这番话的时候,装作轻松活泼的神气,同时吻了我一下,作为祈福的佐证。

“现在,”她说,“你把我那个小灯笼点起来,在园子的甬路上,看着我回我那个帽盒一般的小房儿里去好啦;”因为在我们那两所小房儿之间,那方面有路可通。“你回去以后,替贝萃·特洛乌问小花朵儿好,特洛,不管你做什么别的事,反正永远也别梦想要叫贝萃去做那个吓唬鸟儿的假人,因为我照镜子的时候,早已经看到,她不用去那个角色,本身就已经够狰狞可畏、憔悴可厌的了!”

她这样说完了,跟着就用手绢把头包了起来;每逢遇到这种场合,她习以为常,都用手绢把头包起来,打成一个结儿;我当时把她护送到家。她站在她自己的园庭里,举着灯笼,给我照路,那时候,我认为,她看我的样子里,又带出焦虑的神情来;但是我却只顾琢磨她刚才说的那番话了,净想我和朵萝实在得看我们自己会不会处理我们的将来,没有别的人能帮我们这个忙,所以没顾得怎么理会那种神情。

我现在就一个人了,朵萝穿着她那双小小的拖鞋,蹑足潜踪地溜下楼来迎我,她趴在我的肩头上哭起来,同时说,我刚才心狠来着,她刚才也淘气来着;我呢,我相信,也说了和这个意思相同的话;我们于是又和好如初,并且一致认为,我们第一次闹的这个小小的意见,也得是末一次,我们即便活到一百岁,也决不再闹意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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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务方面,我们受的另外一种罪,就是仆人的折磨。玛利·安的表哥,开了小差,藏在我们放煤的地窨子里。他自己营里的一支督查队,挎着刀,扛着枪,把他从我们的地窨子里搜了出来,给他戴上了手铐,前遮后拥地把他押走了,这使我们大吃一惊,同时带累得我们的房前园庭都跟着蒙羞受辱。这样一来,我就把心一硬,下了玛利·安的工;她拿到了工资,老老实实地就走了,这使我觉得非常纳罕;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把我们的茶匙都偷走了,同时,没得到我的许可,擅自打着我的旗号,跟几家小铺子借了几笔为数不多的钱。我们临时雇了奇治浦太太——我相信,她是肯提什镇〔4〕上最老的住户,专应临时打杂的零活,不过太衰老无力了,对于她专长的这一行,力不从心——过了一个短时期,我们又找到了另一个活宝贝儿;她倒是妇女里顶和气柔顺的,不过,她端着茶盘,不是上厨房的台阶,就是下厨房的台阶,一定非要折个跟头不可;还有,她端着茶具,进起坐间的时候,就像进澡盆似的,几乎一头就扎到里面。这个活遭瘟的女人,这样祸害我们,我们实在不能不下她的工。她走了以后,我们雇的是一大串一无所能的家伙(都是奇治浦太太在中间做临时的替工):最后押队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外表很文雅,可是戴着朵萝的帽子,去赶格伦威治庙会〔5〕。她走了以后,我不记得别的,只记得千篇一律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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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实应该相信,我们这样老是遭到失败,比起我们永远能够成功,要浪费许多许多的钱。我看了一下我们跟铺子的购货账以后,我觉得,我们很可以永远把地窨子的地都用黄油涂遍了,因为我们用的那种东西,数量大极了。我不知道,在这个时期里,内地税的报告单是否表示出来,胡椒面儿的销路增加了,不过,如果我们用这种东西,并没影响市面儿,那我就得说,一定得有好些人家,停止使用这种东西才成。在所有这种种情况里,顶令人奇怪的是:我们账上买了那么多的东西,而我们家里,却从来一无所有。

至于说,洗衣服的女人,把我们的衣服送到当铺里了,随后又醉醺醺地后悔起来,跑到我们这儿跟我们道歉:这种情况,也许无论谁都经验过几次。还有烟囱着火,区上的救火机奔来救火,区上的事务员讹诈要钱〔7〕,也是不论谁都经验过的。不过,雇了女仆,爱喝香料甜酒,因而使我们买酒的流水账上记了好多笔令人不解的项目,如四分之一品脱柠檬红酒(考太太);八分之一品脱丁香金酒(考太太);一杯薄荷红酒(考太太)——括弧里的名字永远指的是朵萝,据人家的解释,大家认为,是她把所有这些提神之物,都喝了个海涸河干——使账篇增加:这种不幸,我恐怕,只是我们所独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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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居家过日子办的大事里,第一件就是请特莱得吃了一顿小小的正餐。我在市区碰到了他,请他那天下午和我一块往郊区去一趟。他毫不犹疑,马上就答应了。我于是给朵萝写了一封信,告诉她,说我要带特莱得到家里来。那天的天气很好,我们一路之上没说别的,净谈我的家室之乐。特莱得心里也净想这件事;他说,他认为,如果他也能安这样一个家,有苏菲在那儿等他,给他预备饭,那他就想不出来他的幸福还有什么欠缺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