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梦想实现 · 2

发布时间: 2019-12-04 01:1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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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是,”达特小姐鄙夷地笑了一声说,“到底看到她了!哟,捷姆斯会叫这样一副娇里娇气、假装出来的羞臊样子,一个就会使劲耷拉着的脑袋迷住了,那他也只能算是个可怜的家伙了!”

“哦,看在老天的面上,饶了我吧!”爱弥丽喊道。“不管你是谁,反正你是知道我这番可怜的身世的,那么你看在老天的面上,饶了我吧,如果你想要叫老天也饶了你!”

“如果我想要叫老天也饶了我!”另外那一位恶狠狠地说,“你以为,你和我之间能有什么共同之点么?”

“没有别的共同之点,只有性别,”爱弥丽一下哭了起来说。

“这种理由,经你这样一个烂污货一提,可就太充足有力了,要是我胸中除了觉得你可鄙可恶,还有任何别的感情,那我听了你这种理由,我那种感情也要变成冰雪的。我们的性别!你可就值得我们这个性别引以为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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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应当受的,”爱弥丽喊道,“不过这可太可怕了!亲爱的,亲爱的小姐,请你想一想我都受了什么样的罪,落到哪步田地啦吧!哦!玛莎呀,你快回来吧!哦,那个家呀,那个家呀!”

达特小姐在门那儿能看到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去,用眼睛朝下面看着,好像爱弥丽正趴在她前面的地上那样。她现在坐的地方,正介乎我和光线之间,所以我能看到她那副嘴唇撇了起来,她那双残酷的眼睛死盯在一个地方,她那脸上一片贪婪无厌的得意之色。

“你听我说!”她说。“把你这副假模假式的伎俩收起来,去骗傻子好啦。你想要用眼泪来打动我的心吗?那也跟用你的笑容来打动我一样,你这个花了钱就可以买到的奴隶。”

“哦,对我慈悲慈悲吧!”爱弥丽喊道,“对我表示一点怜悯吧,要不,我就发疯死去了!”

“你犯了这么大的罪,你那样死了算不得什么大的忏悔。你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吗?你曾想过,你把那个家都糟蹋成什么样子啦吗?”

“哦,还有一天,还有一夜,我不想那个家的时候吗?”爱弥丽喊道。我这会儿恰好能看得见她了,只见她跪在那儿,把头往后仰起,灰白的脸往上看着,两手像疯了一样紧握着向外伸出,头发披散在四周围。“不论我睡着,也不论我醒着,还有一时一刻,这个家不在我眼前,正像我在迷失路途的日子里,永远永远头也不回离开它的时候那样吗?哦,那个家呀,那个家呀!哦,亲爱、亲爱的舅舅啊,要是你能知道,我走了下坡路的时候,你对我的爱都给了我什么样的痛苦,那即便你那深深地疼我的心,也不会那样始终不变,一个劲地疼我的;那你就要生我的气的,至少在我这一辈子里生我一回气的,为的是好叫我得到一些宽慰!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没有、没有一丁点宽慰,因为他们都老那样宠着我!”她把脸低俯,尽力哀告,趴在那个椅子上威仪俨然的人面前,要去抓她那长袍的下摆。

萝莎·达特坐在那儿,往下看着她,像一个铜铸的人那样不屈不挠。她把两唇紧紧闭着,好像她知道,她要是不用力控制自己,她就非忍不住要拿脚踢她面前那个美丽的女人不可——我是深深地这样相信,才这样写的。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看到她全副的力量,整个的意志,好像都集中在那种表情上。——他难道老也来不了啦吗?

“这些蛆一般的东西,有这些可怜的虚荣!”她说,那时候她把她胸部那种怒喘吁吁的起伏控制住了,她敢开口说话了。“你的家!你觉得,我会有一时一刻想到你那个家吗?你觉得,我会认为你对那个下三烂的家,你祸害完了,不能用钱补偿,而且大大地补偿吗?你的家!你那个家专会做买卖,你就是买卖的一部分,你就是你家里的人做交易的货物,叫你家里的人买来又卖去。”

“别这么说啦!”爱弥丽喊着说。“你对我自己说什么都成;不过你可不要把我做的丢脸出丑的事,加枝添叶,硬栽到跟你一样体面的人身上。你既是一位小姐,那你即便对我不能发慈悲,你对他们可要致敬意!”

“我说的,”她说,完全不屑理会她的哀恳,只把衣服敛起,免得叫爱弥丽沾上手弄脏了,“我说的是他那个家——我在那儿住着的那个家。这儿就是,”她说到这儿,鄙夷地一笑,把手一伸,同时鄙夷地看着趴在她面前那个女孩子,“那个搅家精。就凭这样一个东西,就能把夫人母亲和绅士儿子搅得生分了,真得说是够瞧的;就凭这样一个东西,就能把一家人搅得悲痛伤心;其实她在这一家里,连当厨房打杂的都没人要;就凭这样一个东西,就能搅得这一家人发怒、烦恼、互相责难。这块臭料,从海边上捡起来,玩弄一个时辰,又扔回原处的一块臭料!”

“不对!不对!”爱弥丽两手紧握喊着说。“他头一次跟我碰见的那一天——哎呀,我现在但愿我从来没有过那样一天,但愿他碰见我,只是看见我让人往坟地里抬才好!——他头一回碰见我那一天,我也跟你,跟任何阔小姐同样有教养,和你们同样正派,并且还正要跟一个人结婚,那个人也是你自己、任何阔小姐,想要嫁的人。要是你在他家里住过,知道他的为人。那你就会了解到,他对于一个意志薄弱、巴望高上的女孩子,多么有魔力,我并不是替自己辩护;不过我可深深地知道,他也深深地知道,要不知道,那他要死的时候,心里后悔难过的时候,也会知道:他都怎样用尽了全部力量来诱惑欺骗我,竟教我听了他,信了他,爱了他!”

萝莎·达特从椅子上一跳而起,又憎恶地一退,在这一退之中,朝着爱弥丽打去,打的时候,满脸凶恶,满腔怒火,因而使得脸上狰狞阴沉,失去原形;我当时一见,几欲横插在她们两个之间。她打那一下,因为本来没有目标,所以就落在空里。她气喘吁吁地站在那儿,用她所能表现出来的极端憎恶,看着爱弥丽,由于盛怒极恨,从头到脚,全身发抖:她那副光景,我认为,是我一向永远没见到的,也是我将来永远不会见到的。

“你爱他?就凭你?”她喊道,同时两手紧握,全身一个劲儿地发抖,好像不管什么武器,只要在她手里,她就非用它把她所恨的什么刺死不可。

爱弥丽蜷缩匍匐,看不见了。没有回答的声音。

“并且不要脸,用你那臭嘴,”她补了一句说,“亲口对我说这种话?他们为什么不用鞭子抽这种东西哪?要是我能吩咐他们,我非叫他们用鞭子抽这块烂污货,一直把她抽死不可!”

我认为毫无疑问,她要是办得到,她非把爱弥丽抽死不可。她这种凶恶劲头还没耗完以前,我不敢把大刑交到她手里。

她慢条斯理地,极端慢条斯理地,发出一阵笑声,用手指着爱弥丽,好像爱弥丽是人间天上、羞耻污辱的巨观异景。

“她爱!”她说。“那块臭肉!她还说,他有过喜欢她的时候!咦,咦!这些作皮肉生涯的人多么会撒谎!”

她这种虐谑比她那毫无掩饰的盛怒,更令人难堪。在这二者之间,我宁愿忍受后者。不过,她只有一刻的工夫肆意嘲笑,过了那一刻,她就把那种感情压伏下去,并且不管这种感情在她心里怎样折腾,她还是把它尽力制住,不叫它在外面露出。

“我到这儿来,你这个爱的纯洁源泉,”她说,“就是要来看一看,像你这样的东西是什么样子,这是我一开始就告诉了你的。我本来是很好奇的,我现在已经满足了。我到这儿来还要告诉你一句话,那就是,你顶好找到你那个家,还是越快越好,去到那儿,在那些好得不能再好的人中间,把脑袋一缩,躲藏起来;那些人都是盼望你回去的,都是你挣的钱可以安慰的。要是那些钱花完了,那你知道,你可以再去听,再去信,再去爱的!我本来认为,你只是一件掇弄碎了的玩具,早已经过了好玩的时候了;只是一块不值一钱的金箔,早已经昏暗无光,叫人扔掉不要了。不过,我现在可看到,你是一块成色十足的真金,是一位地地道道的高贵夫人,是一个受欺被骗的黄花闺女,一心是爱,满怀是信,清新鲜妍,纯洁贞正——你看起来也真像是这样,而且你自己说的也跟这个很符合!——我既然看到你是这种样子,那我还有一句话,要说给你听。我还是要你留心听,因为我说到哪儿,就要办到哪儿。你听见啦没有,你这个像仙女一般的精灵。我说到哪儿,就一定要办到哪儿!”

又有一会儿,她的愤怒压不下去,但是这种愤怒却像一阵痉挛,在她脸上掠过,她又只剩下了微笑。

“躲藏起来,”她接着说,“如果家里躲藏不了,就到另外别的地方去。要在人够不到的地方躲藏起来,要在猪狗一样的生活里躲藏起来——或者,更好一些,在猪狗一样的死亡里躲藏起来。我只诧异,不明白为什么,你那颗充满了爱的心既然不会碎,你怎么可没找到可以帮助那颗心静止的路子。我曾听说过,有人找到过这种路子。我相信,这种路子是容易找到的。”

在这一会儿,从爱弥丽那面发出了一种低沉的喊声,把萝莎的话头打断。她停止了发话,好像听音乐似的听那一阵喊声。

“也许得说我这个人性情古怪,”萝莎·达特继续说,“但是我在你呼吸的空气里可不能够自由呼吸。我觉得这种空气叫人恶心。因此,我要使这种空气清洁一下。我要从这种空气里把你的臭气清理出去。要是你明天还在这儿泥着不走,那我就要把你的所作所为,把你的为人处事,在这儿的公用楼梯上,对大家抖搂抖搂。有人告诉我,说住在这所房子里的,也有规矩体面女人,在这些人中间,可有你这样一个显炫人物,而埋没无闻,真太可惜了的了。如果你离开这儿,可还隐藏在这个城市里,那你只能以你自己原有的身份在这个城市里混;我欢迎你以那种身份混下去,那我决不干扰你;要不是那样,要是你以任何别的身份混,那我可就要对你不客气,用我刚才说的办法对付你,只要我知道你躲藏的窝巢在哪儿。不是有一位绅士,不久以前曾想要你垂青,以身相许吗?这位绅士要给我帮忙,我有他帮忙,那我对找到你躲藏的窝巢,是很抱信心的。”

他难道永远永远也不会来吗?我忍受这样的情况得忍受多久哪?我对于这种情况,能忍受多久哪?

“哎哟,我这个人哪,我这个人哪!”可怜的爱弥丽喊道,只听她的声音,连最硬的心肠都能感动,这是我当时想的;但是萝莎·达特的笑容里,却丝毫没有宽容的意思。“我可怎么办好哇,我可怎么办好哇!”

“怎么办?”那另一个答道。“回忆过去,快活地过下去好啦!把你的一生完全贡献给回忆捷姆斯·史朵夫对你的柔情蜜意好啦!——他要叫你做他那佣人的老婆,是不是?——再不就把你的一生贡献给感谢那位诚实正直、该受重赏的宝贝儿,那位想要把你当作礼物接受的宝贝儿好啦。再不然,如果这一些得意的回忆、自觉的贞洁、还有你在所有像个人样的人眼里提高了的光荣地位,都不能把你架弄起来,那你就嫁那个好人,在他屈尊俯就将就你的情况下,快活地活下去好啦。如果这样也不行,那就死了好啦。这样的死,还有这样的绝望,都有的是门儿,可以作出路,都有的是垃圾堆,可以往那儿扔。找这样一条出路,逃到天上去好啦!”

我听到远处有脚步声往楼梯上走来。我确实知道那个脚步声是谁的,谢天谢地,那是他的!

“你可要记住了,”她慢条斯理地同时又严厉凶狠地补了一句说,一面把另一个门开开了,准备要走,“你要是不躲到我完全够不到你的地方去,或者不把你的假面具撕下来,那我为了刚才说的那种原因和怀恨蓄怒的原因,就非把你揪出来不可。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我还是怎么说了,就要怎么办!”

楼梯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他往上走的时候,和她交臂而过了——他冲进屋里了!

“舅舅!”

跟着叫这一声“舅舅”而来的是一声吓人的喊叫。我稍微停了一下,往门里看去,看见了他怀里抱着那个不省人事的她。他往她脸上瞧了几秒钟的工夫;于是俯下身去,吻了她一下——哦,多么温柔啊!——跟着用手绢儿把她的脸蒙起。

“卫少爷,”他把她的脸蒙好了,声音颤抖着低低地说,“我感谢我的天父,因为我的梦想已经成了事实了!我诚心诚意地感谢我的天父,因为他悄没声儿地把我指引到我的宝贝乖乖面前了!”

他说着这几句话,把她用两手抱起;把她蒙着的脸正对着他自己的脸,紧紧贴在他的心窝里,把她——一点不动、一无所知的她——抱着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