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山崩地裂,助威成势 · 5

发布时间: 2019-12-04 01:1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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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款。也是最后一款。我现在能够指出,用——希坡的——假证件,用——希坡的——真备忘录,首先是一本部分毁掉了的袖珍记事本(那是我们刚搬进现在这个房子里的时候,米考伯太太无意中从盛化为灰烬的炉灰箱子里发现的,当时我还没明白是什么东西);我根据——希坡——这些证件,能够指出,多年以来,这位不幸的维先生所有的毛病、缺点,甚至于优美之德、亲子之情,荣誉之感,全都被利用,被歪曲,以适合——希坡——卑鄙的目的;多年以来,维先生一直在一切想得到的手段下,受欺骗,被掠夺,以使贪得无厌、奸诈万端的——希坡——发财致富;——希坡——处心积虑想要达到的目的,除了金钱财富而外,再就是把维先生和维小姐,完全握在他的手心里(至于他对维小姐怀抱的最后意图,我置之不论);希坡——最后的行动(这只是几个月以前才完成的),是引诱维先生签订一份正式契约,把他合伙经营事务所的股份出让,甚至于把他家里的家具出让,以换取年金,每年每岁在四节节日,由——希坡——准时不误付给。这些圈套——一开始的时候,维先生正轻率鲁莽、胡来瞎撞地投机倒把,而按道义或者法律,他应该负责归还的钱,却并不在他的手头;——希坡——趁着这个机会,给维先生开了一份完全捏造、十分吓人的内存外欠账;跟着进一步,又假称给维先生以高利借进款项,其实这些款项都是——希坡——以投机倒把或者别的经营为借口,从维先生手里骗过去的或者扣下来的;这种办法,再加上丧尽良心的讼棍奸计,日积月累,越来越多,到后来,就把不幸的维先生弄得只觉自己永无重见天日之时。于是维先生相信,他的各种境况,一切希望,连名誉在内,都完全破产了,他唯一的倚靠,就是这个外披人衣的怪物了——’”米考伯先生认为这种表达方式新颖奇特,所以把这句话大事渲染了一番——“‘这个怪物,把自己弄得成了维先生离不开的人物,把维先生弄得完全身败名裂。所有这些情况,我都一力承担,证明属实。也许还有更多的事,我也可以证明。’”

我打着喳喳儿对爱格妮说了几个字,她那时坐在我身旁,半因快活,半因悲伤,正在那儿流泪;同时,我们几个人中间,骚动了一下,好像米考伯先生的信已经念完了似的。于是他以非常庄严的神气说了一句“对不起”,跟着以又最心情沮丧、又极自得其乐的混合态度,把那封信的最后一部分念了下去:

“‘我的信已经结束。现在余下的,只有我得把这些罪状加以证实,证实完了,我就和我这一家命中要受坎坷的老少,一同从大地上长往不返,因为我们在这片大地上,好像只是一些累赘。这个长往还是很快就能办到。我们可以合情合理地认为,我们那个小娃娃,由于缺乏营养,要最先死去,因为他是我们中间最脆弱的一员;我们那一对孪生,将依次随着娃娃而去。此则只有听之而已!至于我自己,坎特伯雷谒圣之行,已经遇合良多;民法诉讼监禁、贫穷匮乏、缺衣少食,将给我以更多的遇合。我这一次的调查考核,即便最细最小的结果,都是在业余艰巨的压迫之下进行的;都是在朝不保夕、棱棱逼人的忧虑下,在晨光熹微中,在夕间露下时,在昏沉夜色中,在你连称之为魔鬼都嫌多余的那个家伙的注视下,一点一滴,积累连缀,才得出来的;都是一个受穷的家长,挣扎搏斗,才使这番调查,于其完成之时,成为切实可用的:我只相信,我作这番调查所冒的风险,所费的气力,我使之成为切实可用所作的挣扎,就是几滴清凉之水,可以洒在焚我尸体的柴垛之上。此外我别无所欲。我只恳求人们以公平态度,像对那位英勇、著名的海军英雄那样(我决无意和他并驾齐列),说我之所作所为,在抵抗图财谋利、自私自利的情况下,都是——‘为了国,为了家,为了美。’〔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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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考伯先生在深深激动的情况下,但是同时仍旧自享其乐的样子,把信叠好,对我姨婆鞠了一躬,把信交到她手里,作为她乐于保存的一件东西。

多年以前,我头一次到这儿来的时候,就注意到,屋子里有一个铁保险柜。现在柜上的钥匙正插在锁上。乌利亚好像忽然想起了一件疑心事似的,他瞅了米考伯先生一眼,走到保险柜跟前,把柜门哗啦一声打开。柜里空空如也。

“账本都哪儿去啦?”他脸上一片惊慌失措之色,嘴里喊道。“有贼把账本偷走啦!”

米考伯先生用界尺轻轻敲着自己说,“是在下偷的;在下今儿早晨,像平素那样,从你那儿拿到钥匙——不过今儿比平素略早一些,把保险柜开开了。”

“你用不着不放心,”特莱得说。“这些账本都已到了我手里了。我一定要在我已经说的那个人授权之下,好好地把它们保管。”

“你这是接受贼赃啊,是不是?”乌利亚喊道。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特莱得说,“得说是贼赃。”

我姨婆本来只非常安详镇静、聚精会神坐在那儿,现在却一下往乌利亚身上扑去,两只手一齐把乌利亚的领巾抓住了!她这样一来,多么使我吃惊,不用我说也可想而知。

“你知道我要什么吧?”我姨婆说。

“疯子紧身衣,〔14〕”乌利亚说。

〔14〕 过去给“武疯子”等穿在身上的坚实上衣,用以紧束其两臂。

“不是,我要我的财产!”我姨婆回答说。“爱格妮,我的亲爱的,只要我相信,那份产业真正是你爸爸给我弄光了的,我不会——并且,我的亲爱的,我也真不曾、即便对特洛露半个字,说那笔钱是放在这儿作投资用的,这是特洛知道的。但是现在我既然知道了,原来是这个家伙弄的鬼名堂,那我就得把我的财产要回来!特洛,来,从他这儿把这份财产拿过来!”

那一阵儿,我姨婆是不是认为,乌利亚把她的财产放在他的领巾里,我敢说我不知道;但是她却直拽他的领巾,好像她认为,她的财产就放在领巾里。我急忙横身于他们两个之间,并且对她保证说,我们一定要设法办到,决不放松,叫乌利亚把他非法吞蚀所得,不管什么,连一个法丁都不饶,全部都吐出来。这个话,再加上她稍微想了一想,才使她安静下来。但是她决没因为自己刚才这一番动作,丝毫有失常态(虽然我不能说,她的软帽也是那样),只仍然不动声色地重新落座。

在最后这几分钟里,希坡太太一直嚷嚷着要她儿子“服软儿”,并且对我们按次一个一个地下跪,作最荒乎其唐的诺言。她儿子把她硬按在他那把椅子上,脸上一片悻悻之色,站在她身旁,用手把着她的胳膊,但并不粗暴,冲着我恶狠狠地说:

“你要叫我怎么着吧?”

“我就要告诉你,都要叫你做什么,”特莱得说。

“那个考坡菲没有舌头吗?”乌利亚嘟囔着说。“你要是别撒谎,肯告诉我,说他的舌头叫人给拉掉了,那我可得好好地谢谢你。”

“我这个乌利亚打心里说是要服软儿的,”他妈喊道。“你们别过意他嘴里说的是什么,诸位好心的先生。”

“一定要你做的,”特莱得说,“是这个。首先,我们听说过的那个出让契据,就在此时、就在此地,得交给我。”

“假设说,这个契据并没在我手里哪?”他插嘴说。

“但是它可在你手里,”特莱得说,“因此,我们不作那样假设。”写到这儿,我没法不承认,我这位老同学,头脑那样清楚,见识那样质朴敦厚、不急不躁、实事求是,我那天才头一次得到充分赏识的机会。“那么,你一定得毫不犹豫,准备把你贪婪无餍所吞没的一切,全都吐出来,连一个法丁,都要归还原主。所有合伙事务所的账簿和文件,一定要由我们保管;所有你自己的账簿和文件,所有钱财出入账和有价证券,不管是事务所的,也不管是你自己的,简单说吧,所有这儿的东西,都一定要归我们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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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这样?那可不见得,”乌利亚说,“得容我有工夫想一想。”

“当然喽,”特莱得回答说,“不过,在这个时间里,并且一直到一切都做到令我们满意的时候,我们得把所有这些东西都拿到手里;同时还得请你——简单地说吧,还得强迫你——不要离开你的屋子,也不要跟任何外人通消息。”

“那我可不干!”乌利亚骂骂咧咧地说。

“靡得斯屯监狱〔15〕拘留人犯,是更牢靠的,”特莱得说,“再说,虽然法律使我们得到申理,也许得多耗时间,并且也许不能把所有应申理的,做到尽你所能的地步,但是法律却毫无疑问要惩罚你的。哼,哼!这你还不是跟我一样,完全明白。考坡菲,请你到市政厅去一趟,叫两个法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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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坡太太听到这话,又哀告起来,跪在爱格妮面前,求她出面,替他们劝一劝,嚷嚷着说,乌利亚服了软儿了,所有的事儿都是真的,要是他不照他们的要求办,她来办,以及诸如此类的话。因为她为她那个宝贝儿子担心,吓得如疯似狂的了。如果问乌利亚,他是否有任何勇气,他都想要干什么,也就跟问一个夹着尾巴的街头野狗,它是否有狮子的威风,它都想干什么一样。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从他那种阴沉乖戾和遭挫忍辱的态度上,露出一片怯懦卑鄙的本性,也和他在那种卑贱下作的生命里所有别的时候一样。

“不用去啦!”他像狗一样,对我咕噜了一声说,同时用手擦他那热呼呼的脸。“妈,别吱声啦。哼!把出让契据给他们好啦。你去拿一趟!”

“你去帮她一下,好不好,狄克先生?”特莱得说,“劳你的驾啦。”

狄克先生对于交给他的这份差事既觉得很得意,又了解它的意义,所以他就像看羊犬紧跟绵羊那样,同她一块儿去了。不过希坡太太并没叫他费什么事,因为她不但把出让契据拿来了,并且把盛契据的匣子也拿来了,我们在那个匣子里,找到银行存折和别的文件,后来对我们很有用处。

“好!”特莱得在这个契据拿来了的时候说。“现在,希坡先生,你可以找个地方考虑去啦;你要特别注意,我们要你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已经给你说明白了的,那件事得毫不耽搁,马上就做。”

乌利亚眼睛一直瞅着地上,一只手摸着下颏,两脚趔趔趄趄地蹭到门口,就站住了,说:

“考坡菲,我一直就老恨你。你一直就老是小人得志,你一直老反对我。”

“我记得从前我有一次对你说过,”我说,“和全世界都作对头的是你,是你这个又贪婪又奸诈的家伙。你以后应该好好地想一想,因为这是于你有好处的;世界之上,凡是贪婪、奸诈,没有不做得太过当的,没有不是物极必反,自食其果的。这就跟死一样定不可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