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诗人自渎 · 22

发布时间: 2019-12-04 03:1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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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就在这个时期,他开始写一首长诗。这是一首叙事诗,讲述一个突然间发现自己老了的男人;他处在对他而言命运之车已经没有前方到站的时刻;他遭到了抛弃和遗忘;在他的周围

>墙被重新粉刷,家具被搬运一空

>

于是他匆匆逃离自己的家,回到曾经留下过深刻记忆的地方:

>屋后二楼左手深处的角落有扇门

在黑暗中屋主的名字已经辨认不清

>

一个老女人来给他开了门,一脸的不耐烦,带着无精打采的冷漠,一看就知道是很长时间的寂寞造成的。快点,快点,她咬住失血的嘴唇,想恢复一点唇上的生机;快点,她用他熟悉的手势理了理稀疏并且似乎很久都未洗过的头发,她指手画脚的样子透着尴尬,因为她想将墙上贴的过去情人的照片统统收起来。但是她很快觉得待在房间里很好,表面的一切都无所谓了;她说:

>二十年已经过去,你又回来了

好像是我生命中最后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什么也看不到

>

是的,在这间房里感觉很好;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重要,皱纹,褴褛的衣衫,发黄的牙齿,稀疏的头发,苍白的嘴唇,下垂的腹部。

>当然当然我不会再动我已经准备好了

>

他拖着疲倦的脚步走过房间(他用手套擦去陌生人在桌上留下的痕迹),他知道她有过不少情人,很多的情人,这些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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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尽了她皮肤的光彩

即便在黑暗里她也不再美丽

一首老歌此时在他心中回荡着,一首已经被人遗忘的老歌,上帝啊,这首歌是怎么唱的?

>你走远了,在沙滩上渐渐走远

你的影子消失了

你走了,你走了,只剩下

>

她也知道她的青春已荡然无存,但是:

>现在,我日渐衰老的时刻

我的疲惫我的消沉这如此重要而纯粹的过程

>

满是皱纹的身体彼此之间满怀激情地拥抱在一起,他叫她“我的小姑娘”,她叫他“我的小东西”,然后他们开始哭泣。

>他们之间无需中介

不需要词语不需要手势不需要用来遮掩的任何东西

>

因为他们用嘴唇吮吸的正是彼此的悲惨,他们贪婪地吞咽着彼此的悲惨。他们抚摸着悲惨的身体,他们已经听到彼此的皮肤下面,死亡的机器在缓缓地轰鸣。他们知道此时他们已经把自己完全彻底地献给对方;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爱,也是他们最伟大的爱,因为最后的爱是最伟大的。男人在想:

>

女人在想:

>也许从时间上来说死亡仍然遥远但是表面上已经如此接近

如此接近对于我们而言如此相同我们都深陷在沙发里

这就是要达到的目的,双腿如此幸福因为它们无需再迈一步

双手如此自信因为它们无需再追求任何抚摸

>

妈妈念到这首奇怪的诗歌时,和往常一样,她仍然惊讶于儿子的早熟,是啊,在他这样的年龄竟然可以理解到这一切;她不知道诗中的人物和真实的衰老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这首诗里根本不是在讲一个老男人和一个老女人;如果我们问雅罗米尔诗中的人物年龄多大,他也许会犹豫地告诉你是在四十岁到八十岁之间;他对衰老一无所知,衰老对他而言仍然遥远抽象;关于衰老他只知道这是人生的一个阶段,到了这个阶段,成熟的年龄已经过去;命运之路已经结束;人不再为“未来”这个陌生人担惊受怕;而在此时的爱情应该是惟一并且肯定的。

因为雅罗米尔非常害怕;他正在朝着年轻女人的身体一步步地走过去,如同踩在荆棘之上;他渴求这身体,可同时又感到害怕;正因为如此,在他的爱情诗歌中他竭力避免对于身体的具体描写,他在童年的想象中寻找庇护;他将身体从现实中剥离出来,女人的性在他的笔下如同一个机械玩具;而这一次,他又到完全相反的一端去寻找庇护:那就是衰老;衰老时身体不再危险与骄傲;身体只能是悲惨而可怜的;而这耗损的身体或多或少能让他与青春身体的骄傲和解,因为青春的身体迟早有一天是要老的。

他的诗充满了自然主义的丑陋描写;雅罗米尔没有忘记发黄的牙齿,也没有忘记眼屎,还有下垂的腹部,但是在这些粗俗的细节描写之后,还有他让爱情永恒的感人欲·望,让爱情永恒,不可摧毁,可以代替肉体上的拥抱,不再受时间的束缚,成为除了中心还是中心,只能是中心,他想让爱战胜肉体的力量,这恶毒的肉体,世界在肉体面前延展开来仿佛雄狮居住的陌生领地。

他写掺进了人造童年的情诗,写假想中的死亡,写假想中的衰老。这是他树起的三面蓝旗,他就在这三面蓝旗下颤抖地走向成熟女人最真实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