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暗道这话很合姑娘之意,一时对白朴大生好感,笑道:“算你识相,但萧老怪这三个字却不是你能叫的,这次便罢,下次再叫,须得叫萧爷爷,萧祖宗才是。”
白朴笑笑,不置可否,说道:“但不知二位黑水高徒不在北方扬威,却来这山野小镇作甚?”那少女胸无城府,脱口便道:“师兄来杀人,我来瞧热闹……”话音未落,那黑衣人冷哼一声,截口道:“师妹,你也说得够了。”那少女小嘴一撅,气道:“你又来管我,哼,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你不就是来杀人么?杀那个劳什子淮安王,杀便杀了,怎么却偷偷去杀,也不让我瞧,难不成怕我瞧了你的刀法?”她心怀怨气,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黑衣人微微摇头,神色兀自冷漠。
其时食客早就跑了个精光,店小二和掌柜正躲在柜台后发抖,听那少女一番话,魂都吓飞了,抱在一处尿裤子。梁文靖也是浑身哆嗦,目光投向大门,盘算如何逃命。
其时晚风入户,吹得灯火飘忽,白朴的脸色也随之阴晴不定,忽而叹道:“小姑娘,却不知道令师兄使的是什么刀法?”那少女心无城府,又极好炫耀,一听别人动问,便笑道:“瞧你知趣,我便告诉你好啦,我师兄的刀法叫做修罗灭世刀,当世无敌,他若要砍你脖子,便不会砍到你的下巴,割你的耳朵,便不会碰着你的脸皮,若要割出一寸长的伤口,那么多半分、少半分便不算本事呢……”
梁文靖见她眉飞色舞,又说又笑,不由瞧得入神,听得舒服,一时竟忘了害怕,心忖道:“古人道‘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又道‘明眸善睐,辅靥承权’……但凡是形容美人的好诗,用在她身上,无有不当也。”他呆呆凝视那女子的笑靥,双颊不知不觉发起烫来。
那少女唧唧咯咯笑说一阵,那黑衣男子忽将手中酒杯一搁,一手按上那支狭长锦囊,淡然道:“玉翎,夜已深了,你先回房去吧。”那少女撅嘴道:“干么要我一个人回去?”黑衣男子道:“我有点事,办完便回。”那少女哼了一声,雪玉般的双颊染上淡淡的绯色,撅嘴道:“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事,不让我瞧。”
黑衣男子还未回答,却听白朴叹了口气,道:“小姑娘,你不明白么?你说破了你这位师兄的秘密,他自然要杀人灭口了?”那少女怒道:“他敢杀我?哼,我叫他好看。”白朴见她如此天真,不觉哑然失笑:“他自然不会杀你了,但除了小姑娘你,这里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那少女一愣,问道:“师兄,是么?”黑衣男子哼了一声,道:“不错,听过你说话的人,一个不用留下。”那少女忽地纤手一拍,笑道:“好呀,这次杀人,可得让我瞧明白了。”敢情她竟将杀人之事当做极好玩的勾当。白朴等人闻言,无不惊怒:“这小丫头不愧是黑水门人,端地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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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男子眉头微皱,道:“师妹,你还是回去的好,杀人的事乱七八糟,也没什么好瞧的。”那少女怒道:“你还好说,你也好,师父也好,天天嚷着杀人,却就不让我瞧,今天我非要瞧瞧,这人是怎么杀的。”
黑衣男子目有愠色,却听白朴笑道:“小姑娘,你这位师兄杀人又快又狠,无论对手多少,一眨眼便杀个精光,说起来确也没什么好看,可他虽是杀人的行家,偶尔也会杀错人。”黑衣男子目中精芒暴射,向他投来。
白朴却神色淡然,波澜不惊,笑道:“昨日阁下一口气杀掉二十三人,端地了得,只可惜,最想杀的,却不在其内。”黑衣男子目光又是一转,投在梁文靖脸上,皱眉忖道:“昨日杀的人中,确有一人与这人相似,难不成有什么古怪?”
忽见白朴一转身,向梁文靖拱手道:“昨日诸位侍卫均是死于此人之手,还请淮安王降下钧旨,着白朴击杀此人,为各位死者讨还公道。”梁天德闻言大惊:“白先生如此一来,岂不陷我儿于险境。”
正自焦虑,少女却听明白了,怒视梁文靖,喝道:“原来你就是那个淮安狗王。”梁文靖一听,忙道:“我又不是狗,怎么会是狗王?”少女一愣,反倒被他问住,只得道:“师兄,你昨天杀的那个,难不成是假的?”
黑衣人冷冷站起,道:“管他是真是假,再杀一次便了。”白朴笑道:“好大的口气。”不料那少女忽地一脚挑起板凳,踢向白朴,白朴一掌拍开,却见那少女双手挥舞,直向梁文靖扑去,梁文靖慌得抱头鼠窜。
白朴微微一笑,晃身将少女拦下,左手将折扇插在腰间,右掌劈出,透过少女幻影重重的手法,斩向她肩头。那少女喝道:“来得好。”忽地绕着白朴兜起圈子,双手疾舞,时如天魔幻形,时如佛祖拈花,时如挥动五弦、时如反弹琵琶,一时间有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白朴面对如此攻势,就似惊涛骇浪中一叶小舟,随波逐流,难以自主。
梁文靖瞧得咋舌,说道:“白先生输了。”梁天德摇头道:“未必,你瞧,那女子的双手可曾递入他身前一尺之内?”梁文靖一瞧,果见那白朴身周一尺似有无形屏障,少女攻势虽如狂风骤雨,却始终无法透入。
梁天德一边说话,目光却不时瞟向那黑衣人,只见他负手而立,悠然观战,不觉心急:“白先生被这少女困住,虽不至败落,但若这黑衣人乘机杀过来,却不知如何抵挡了。”
那黑衣人瞧了片刻,忽道:“师妹,这人用的是‘须弥芥子掌’,放之须弥,收于芥子,你再攻不进他那一尺见方的‘芥子圈’,只怕要输了。”几句话的功夫,白朴的“芥子圈”已变为两尺方圆。少女只觉压力陡增,招式渐次施展不开。只在须臾之间,“芥子圈”陡然暴涨,白朴的掌力奔腾四溢,化为无量须弥,少女抵挡不住,一个筋斗倒翻出去,足尖尚未点地,白朴掌力又至,如此再三,少女始终脱不出那须弥掌劲。心急之下,忽听黑衣男子喝道:“玉翎,你先退下。”
那少女怒道:“萧冷,你莫要多管闲事,你敢帮我,我便不理你了。”话音方落,忽觉身周气机一紧,敢情她说话分神,已被白朴的须弥掌劲缠住,顿觉一股热血从胸口直蹿上来,不由骇极而呼。呼声方起,眼前蓝光一闪,磅礴刀气如天河崩决,急泄而来,四周灯火随之一暗,金铁交鸣,叮当一声,悠长已极,落在耳中,令人胸中烦恶。
那少女直待得声断音绝,灯火重燃,方能抑住心跳,定神细看,却见白朴手持折扇,与萧冷相隔一丈,对峙而立。
萧冷手中多了一把蓝汪汪的长刀,浓眉一挑,喝道:“须弥芥子掌何足道哉,萧某一刀,便可破之。”
那少女听得这话,呆了呆,倏地泪盈双目,涩声叫道:“好,好,我打不过的,你却只用一刀,很了不起么?”萧冷一呆,未及辩解,那少女拿袖一抹眼泪,夺门而去。
萧冷眉头微皱,忽道:“使折扇的,你是穷儒传人?”白朴默默点头。萧冷道:“敢情昨日你不在,要么我须得多些麻烦。”白朴抿抿嘴唇,眉间透出一丝苦涩。
却听萧冷又道:“你我百招之内难分胜负,是不是?”白朴又一点头。萧冷蓦地还刀入鞘,朗声道:“好,今日暂且作罢。”瞧了梁文靖一眼,目中凶光一闪而没,忽地一抬足,已在客栈之外,便如一只黑羽夜枭,眨眼间溶入茫茫夜色。
众人默默望着萧冷消失,端木长歌发愁道:“白先生,不杀此人。只怕后患无穷。”白朴露出一丝苦笑,只听当啷一声,他手中折扇落下两截精钢扇骨,白朴叹道:“要杀此人,又谈何容易。”
梁天德浓眉紧锁,忽道:“白先生,小老儿有一事不明。这人既然如此厉害,白先生为何又称呼我儿淮安王,让他陷入险境?”
白朴道:“原由有二。其一,这人已被我等瞧破行藏,难免一战;其二,若让他知晓淮安死讯,对我方十分不利,他既是对头派来,索性将计就计,让他将淮安未死的消息传到对头耳中,也叫他们多几分忌惮。”又含笑道,“梁先生不必担心,总之有我白朴在一日,即便肝脑涂地,也要保小兄弟周全。”
梁天德将信将疑,但如今势成骑虎,欲罢不能,只是默然无语。严刚则叫出浑身筛糠的客栈伙计,着他安排上房歇息。
白朴怕那黑衣人去而复反,是故命众人同处一房,彼此照应,他自与端木长歌寝于外室,若有敌人来犯,便可抵御。严刚、梁天德则住在内室,看管梁文靖。
安置已定,白朴与梁天德又将梁文靖叫到身边,晓之以家国大义,让他屈服,不料这小子呵欠连天,间或精神稍振,眼中便有厌烦神气。梁天德久说无功,恼怒起来,破口臭骂。
白朴面沉如水,沉思良久,忽从怀中取出那枚虎符,凝视半晌,神色渐转凄凉,蓦地叹道:“小兄弟。”梁氏父子回过头来,却听白朴道:“今日你既已开始假扮淮安,那便须做得彻底一些。这虎符么?我也交给小兄弟了。”说罢将虎符交到梁文靖手里,梁文靖兀自发愣,梁天德已道:“这可不成,如此神器,怎可交与这个无德无能之人。”
白朴摇头道:“如今黑水强敌潜伏在侧,白某也不知是否还有性命赶到合州,若我学艺不精,败落身死,令父子务必竭力逃生,前往合州。”众人想到那萧冷的威势,尽皆默然,一时只见孤灯摇曳,暗影浮动,室内充满哀愁绝望之气。
梁文靖极不愿意担此干系,忙道:“白先生都输了,我本领低微,也必然没命,这玉虎还是白先生保管的好。”白朴摆手道:“白某只是无关紧要的小卒,届时扭转乾坤,非得小兄弟不可。曾子有言:‘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古往今来的大勇,至于武功再高,也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只需小兄弟心怀社稷,自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至于那两个黑水高手,白某粉身碎骨,也决不令他们伤害小兄弟一根毫毛。”
梁文靖见他说得诚恳之至,无奈之下,只得将虎符贴身收藏,梁天德甚不放心,本欲代他保管,但想白朴心思缜密,既然将之交与儿子,也必有他的道理,犹豫半晌,便即罢了。
一时无话,五人各怀心事,寂然就寝。梁文靖躺在床上,不知为何,心中尽是那少女的倩影,相逢时日虽短,但那少女一颦一笑,均已深深烙在他心间,哪里忘记得了。梁文靖想到入神,心儿扑扑乱跳,半分睡意也无,又想那少女与自己是敌非友,一心要杀掉自己,不觉一阵伤心,更是深恨起白朴来,暗忖若是没有此人弄鬼,自己也不会做那淮安王的替身,不做替身,那少女岂会对自己狠下毒手。但转念又想,若没有这番乔装改扮,自己或许也不会胡乱吃蟹,更不会邂逅这少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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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患得患失,忽喜忽忧,梁文靖生平头一遭经受这暗恋女子的痛苦,一时间翻来覆去,难以成眠,不由寻思道:“古人说:‘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想必就是如此滋味了,可惜,别人思念虽苦,终还能‘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我与那女子这一别,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正自黯然神伤,忽觉一股迫人气息向口鼻间压来,梁文靖眯眼一瞧,却见床前黑乎乎一个人影,两道慑人凶光正凝在他脸上,梁文靖只觉心跳陡急,一定神,看清那人轮廓,竟是严刚。
严刚的目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一会儿似乎犹豫不决,一会儿又似凶狠慑人,梁文靖浑身僵如木石,不敢稍动,眼睛半睁半闭,一双拳头不由自主握了起来。
忽见严刚目光一炽,伸手向他胸口摸来,梁文靖身子不由得抽搐起来,眼见严刚手到,蓦地一声惊呼,坐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