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心笑而未答,龙牙已重重一哼,冷笑道:“老爷们说话,你乱吠什么?”张青岩大怒,欲要回骂,却听身旁那豹髯汉子道:“张兄且慢,这两个人我认得。”张青岩一怔,却听豹髯汉子恨声道:“这两人是西域喇嘛,瘦的叫龙牙,胖的叫狮心。近年来一直在江南为恶,四处挖人坟茔,窃取珠宝,更纵容弟子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群豪闻言,无不愤激,纷纷破口大骂。龙牙、狮心却了无愧色,嘴角挂着轻蔑笑意。
张青岩越发气恼,朗声道:“李英兄,你拿得准么?”豹髯汉子愤然道:“怎地拿不准?我的几个师叔师兄,因为路见不平,和这瘦喇嘛的弟子大战一场……”张青岩急道:“结果如何?”豹髯汉子脸色涨紫,嗓子一低:“结果,结果咱们伤了四个,那……那瘦喇嘛还没出手……”
张青岩话没听完,倏地扯起弹弓,一发七弹,嗖嗖嗖向狮心尊者打到。狮心尊者足不抬,手不动,兀自含笑望着梁萧。龙牙却陡然抢上,劈空三抓,将七枚铁弹一咕脑抓在手里,张青岩不料一日之中,生平绝技两度失手,不觉呆在当地。
龙牙目光冷冷扫过众人,嘿的一声,两掌合拢,指缝中红光殷殷,白气蒸腾,须臾间,他两手突分,人群中惊呼大起,敢情七枚铁丸竟被他熔铸成一颗大逾儿拳的殷红铁球。梁萧微微皱眉,心道:“十年不见,这喇嘛的‘大圆满心髓’越发精纯了得了。”
龙牙心中得意,傲然四顾,却听释天风笑道:“这熔铁成球也算不得什么本事。”龙牙脾性暴烈,闻言怒哼一声,道:“倒要见识见识释岛主的本事。”将手一挥,烧红的铁球呼的一声,向释天风飞去。释天风见那铁球炎风四溢,来势奇缓,分明蕴含极大劲力,当下微微一笑,轻轻伸出食指,顶在铁球下方,那铁球顿时停在他指尖,滴溜溜旋转不已。众人见状,大声喝彩。
龙牙脸色铁青,冷笑道:“敢情释岛主还会变戏法?”释天风笑道:“好啊,瘦秃驴,老子就再变个戏法给你瞧瞧。”龙牙听他出口不逊,双眉陡立,目有怒意,忽见释天风握住铁球,双掌一搓,便将铁球搓成一根铁棍,而后手握两端,左右用力,铁棍拉长变细,直待双臂伸直,再将细铁棍居中对折,左右拉伸,好似这铁球铁棍一到他手里,就成了粉球面团,可以随意捏塑。狮心、龙牙瞧在眼里,双双变色。
这般折叠拉伸,反复十次,偌大铁球被拉成一根根细长铁丝。释天风住手笑道:“瘦秃驴,我这灵鳌岛的拉面功夫如何?”龙牙还未答话,凌水月已然啐道:“你的便是你的,什么叫做灵鳌岛的拉面功夫?”释天风赔笑道:“夫人教训得是,名声要紧,别让旁人把咱们当成开面馆的伙计。”凌水月白他一眼,道:“你知道就好。”
常人瞧释天风做得容易,武学高手却深知其中难处,铁球到底不比面团,最难得的是,要将铁丝拉成一般粗细,抑且根根不断,不但须得极深厚的内功,手上劲道更须奇巧无方。不仅狮心、龙牙惊惧,梁萧也由衷赞道:“释岛主这个本事,梁萧自愧不如。”释天风哈哈笑道:“小子别忙服输,老夫的本事不止于此呢!”小心冀翼将手中细铁丝对折一回,左右用力,但听嘣嘣细响,细铁丝断了大半。敢情人力有时而穷,铁丝已细到极处,经不住释天风再次逞能,一拉之下纷纷断绝。
狮心尊者见状,嘿笑道:“这便是释岛主的本事么?”释天风死瞪着断丝,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气呼呼把断铁丝一掷,大生闷气。狮心尊者哈哈一笑,向梁萧作礼道:“梁萧平章……”梁萧打断他道:“尊者叫我梁萧便是。”狮心尊者笑道:“哪里哪里。平章人虽不在,军中余威犹存。将军的旧部土土哈、李庭连破蒙古诸王,军功之盛一时无两,强如窝阔台汗海都,一闻土土哈之名,也是望风而遁,不敢与敌!”
梁萧淡然道:“过去事勿须再提,梁萧而今一介草民,不足尊者一晒。”狮心尊者笑道:“哪里话,平章武功天下无敌,狮心素来佩服,圣上自来求贤若渴,平章若肯回头,前途依然无可限量!”说到此处,他细眼歪斜,向群豪一瞥,高声道:“至于这些南朝余孽,无德无能,敢与平章为难,端地不知死活。我师兄弟虽然武功低微,也是心中义愤。嘿,今日与平章为难,便是与我师兄弟为难。平章大人,拣日不如撞日,咱们不如放开手脚,就地大杀一场,杀他个血染湖水,尸横遍地,也叫这些逆贼余孽知道我大元朝的厉害。”狮心深知梁萧陷身困境,若无外力相助,决难退走,自己加以援手,便如天降甘霖,梁萧万无拒绝之理。此人威名素著,朝野皆知,自己若能将其收服,已是莫大功劳,若再能借他之手,重创这些南朝余孽,更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群豪越听越惊,梁萧一个已是棘手,若与这两个番僧联手,后果堪虞。一时间,所有目光齐刷刷落在梁萧身上,各自手握刀剑,扣上暗器。
凌水月瞧得眉头大皱,心道:“梁萧当真攀上这两个番僧,事情可是大大不妙,但老头子许了诺言,又连败两场,倘若违诺出手,灵鳌岛数百年威风势必堕了。何况梁萧有恩于我,老身不能过分偏袒天机宫一方。”心中两难,分外犹豫。风怜却想:“这两个和尚虽不是好人,却是大好臂助,只不知师父心意如何?”转眼望去,却见梁萧神色淡然,不见喜怒。龙牙脾性火爆,不耐道:“梁将军,大丈夫行事一言而决,何必犹豫?”梁萧道:“犹豫什么,我不过觉得好笑罢了!”狮心皱眉道:“这有何可笑之处?”
梁萧眼神一凝,微微笑道:“想我梁某再是不堪,又岂会与盗墓淫贼为伍?龙牙狮心,尔等太也小瞧人了吧!”
此言一出,偌大木台为之一静,花清渊心头如释重负:“我到底没看错,这孩子纵然大节有亏,小节上却决不含糊。”当即撇下心事,全心给秦伯符疗伤。
狮心、龙牙一肥一瘦两张脸涨如猪血,四眼大张,死盯着梁萧,打心底不肯相信眼前事实。贾秀才忽地越众而出,破扇指点二人,嘻嘻笑道:“妙哉妙哉,梁萧与尔等为伍当然不妥,他是人,尔等便是狗是猪,他若是猪是狗,尔等就是猪狗不如了……”龙牙脸色一变,重重哼了一声,足下木板忽地出现一道焦痕,疾若蛇行,向贾秀才脚下爬去。梁萧瞥见,叫道:“当心。”
贾秀才正说得高兴,忽觉脚上灼痛,低头一瞧,鞋袜裤脚竟然火苗乱窜,烧了起来。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纵起,谁知那道焦痕跟踪而至,贾秀才犹未落地,焦痕早已到他脚底,只两个起落,贾秀才已是衣裤尽燃,成了一个火人。众人不知缘由,只瞧他手舞足蹈,满身火光,俱都惊得呆了。池羡鱼情急关心,箭步蹿上,伸手拿住贾秀才胳膊,只觉一股热流直涌过来,衣袖顿时燃了,他顾不得许多,抓起贾秀才,几步抢到台边,哗啦一声,将他浸入湖里,直待得烟尽火熄,方才提上岸来。贾秀才衣衫俱破,毛发焦枯,满身灼伤处处,端地狼狈已极。
池羡鱼放下贾秀才,两手叉腰,怒道:“上人好手段,池羡鱼还要请教。”龙牙望天冷笑,足下又多了一道焦痕,向池羡鱼延伸过去。
池羡鱼虽知这道焦痕古怪,却想不出应付之法,然大言已出,决无能退缩之理。正觉惶惑,忽见眼前人影一晃,花清渊已袖手站在前方,温言道:“池兄,这点雕虫小技,花某先挡一阵。贾兄弟伤得不轻,你带他下去医治。”这番话既给池羡鱼台阶可下,又将担子轻轻接下。池羡鱼衷心感激,只瞧那道焦痕来势倏地一缓,如活蛇般扭动数下,便在花清渊身前两丈停住。
花清渊微微笑道:“上人的‘大圆满心髓’神通了得,怎地却勘不破悠悠世情?”龙牙上人被他瞧破根底,心头一凛,闷声道:“花宫主见识了得,但不知武功如何?”两人语带机锋,漫然问答,足心却不断涌出内力,遥相攻守。
“大圆满心髓”乃是密宗绝学,汲收烈日精华,为己所用,高明者往往身具无俦阳劲。不少高僧圆寂之前,都会召集门下弟子,催动阳劲自焚己身,烧得尸骨无存,故而世称“虹化”。龙牙的“大圆满心髓”练至八重,叫人无端焚烧,大非难事。花清渊见这喇嘛内功奇特,池羡鱼万难与敌,情急间挺身而出,他武功本高,这几年更有精进,比龙牙只高不低,只是性情冲淡,不为己甚,虽占上风,也只将阳劲阻住,并不反击。
狮心尊者见状,暗暗运气,将内力逼出足心,与龙牙的“大圆满心髓”合成一股,猛然向花清渊攻去。他的“慈悲广度佛母神功”登峰造极,较之龙牙还要厉害。花清渊只觉对方劲力骤增,难以抵挡,只瞧那道焦痕一摆一扭、一寸一尺地爬将过来,额头顿时渗出汗来。
梁萧寻思道:“这两个喇嘛以二敌一,厚颜无耻。若我出手,取胜不难,但臭喇嘛纵然可恶,却打着助我的旗号。我即便不受他们恩惠,也不好出手对付。”正觉为难,忽见花无媸穿过人群,飘然来到近前,漫不经意,立在花清渊身后。那焦痕蠕动一下,又复停住。梁萧心中一定:“是了,天机宫能人众多,何须我来出头?”
双方僵持半晌,胜负难分,狮心尊者忽地笑道:“中原当真无人了,好端端站了几百条汉子,却要一个女子出头。”花无媸淡然道:“那又怎地,尊者瞧不起女人么?尊者练的是‘慈悲广度佛母神功’,当知我佛如来也是女子所生吧?”狮心尊者面肌微一抽搐,笑道:“岂敢岂敢,尊驾武功见识更胜须眉,故而才令区区凭生感慨。想当初,伯颜丞相兵至临安,宋朝大军纷纷投降,端地是‘十万大军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他最后两句以内力发出,十分响亮。只因事实如此,以花无媸的辩才,也是语塞。群雄更是愤怒,但想单打独斗,却无人是这二人对手。释天风又囿于诺言,无法出手,只气得哇哇怒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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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间,忽听得一个声音从湖上传来:“谁道大宋更无男儿?”声如平地惊雷,欺山凌谷,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群豪喜上眉梢,同声呼道:“云大侠!”狮心尊者心头一凛,回头望去,只见十余艘小舟从彩贝峡中跳将出来,为首船头伫立一人,须眉似画,衣冠胜雪,肩头五色剑穗在山风中抖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