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时,我通知卡洛琳自己要去芬利庄园吃晚饭。她不仅没反对,而且还极为赞成。
“妙极了,”她说,“你可以把故事从头听到尾。对了,拉尔夫出了什么事?”
“拉尔夫出事了?”我吃了一惊,“不会吧。”
“那他为什么不回芬利庄园,却待在‘三只野猪’?”
既然卡洛琳声称拉尔夫·佩顿藏身于村里那家小旅馆,那也就够了,我没必要再质疑。
“艾克罗伊德告诉我,拉尔夫还在伦敦,”由于一时过于惊讶,我竟忘了绝不走漏风声这条重要原则。
“哦!”卡洛琳惊呼,鼻尖又习惯性地颤了颤,“他昨天早上入住‘三只野猪’,而且这会儿还在。昨晚他还约了个姑娘一起出去。”
我对此毫不惊讶。拉尔夫可以说几乎天天晚上都和姑娘约会。不过我很纳闷,他怎么跑到金斯艾伯特来找乐子,而不去灯红酒绿的大城市寻欢作乐。
“和他约会的是某个酒吧女招待吗?”我问道。
“不,我只知道他去约会,但不清楚具体对象是谁。”
(让卡洛琳认输可委屈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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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猜到了。”姐姐真可谓不屈不挠。
我耐心地等待下文。
“是他的堂妹。”
“弗洛拉·艾克罗伊德?”我吃了一惊。
当然,弗洛拉·艾克罗伊德事实上和拉尔夫·佩顿没有血缘关系。但多年来人们一直将拉尔夫视为艾克罗伊德的亲生儿子,那么这两人自然是堂兄妹了。
“就是弗洛拉·艾克罗伊德。”姐姐说。
“但拉尔夫如果想见她,为什么不去芬利庄园?”
“秘密订婚呗,”卡洛琳十分得意,“必须瞒着老艾克罗伊德,所以只能偷偷摸摸见面。”
卡洛琳这套理论可谓破绽百出,但我强忍着没指出来。接着我们话锋一转,对新邻居来了一番无关痛痒的评头论足。
隔壁那座房子名叫“落叶松”,最近刚搬进一个陌生人。令卡洛琳怒不可遏的是,她根本打听不出此人的任何信息,只知道他是个外国佬。她的智囊团也同样铩羽而归。按理说这个人应该也和别人一样,需要牛奶、蔬菜、里脊肉什么的,偶尔还吃点鳕鱼,但时常给他送货的人似乎都没捕获到什么情报。大家只知道他名叫波罗特先生——这名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真实感。不过据了解,他喜欢种西葫芦。
但卡洛琳所看重的自然不是这类情报。她想弄清楚波罗特先生从哪里来,做什么工作,结婚了没有,妻子(无论亡故与否)是谁,有没有孩子,他母亲婚前娘家姓什么——诸如此类。能编出护照上那一大串问题的人,估计和卡洛琳心有灵犀。
“亲爱的卡洛琳,”我说,“那个人的职业清清楚楚,是个退休的理发师。他那八字胡就说明一切了。”
卡洛琳不同意,她说如果那家伙是理发师,一定会留一头鬈发,而不是直发。所有理发师都不例外。
我举出几位我认识的理发师为证,他们留的都是直发,但卡洛琳拒不承认。
“这人真是捉摸不透。”她满腹委屈地诉说着,“前几天我找他借几件园艺工具,他倒是很客气,但口风特别严实,什么都打听不到。最后我只好直接问他是不是法国人,他说不是——然后我就再也问不下去了。”
ily: Calibri;”>[1]那样让她无功而返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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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卡洛琳说,“他有一台那种新式的真空吸尘器——”
见她陷入沉思,我就知道她又再度发现登门打探的好机会了,便趁机溜去花园。我向来喜欢摆弄花花草草。正忙着把蒲公英连根拔起时,突然有人高声示警,旋即一个沉甸甸的东西从耳畔飞过,扑通一声重重砸在脚边。居然是个西葫芦!
我气冲冲地抬起头,左侧墙头上探出一张脸。我看到一颗蛋形脑袋,上头点缀着几绺来路不明的黑发,脸上有两撇浓密的八字胡,一对机警的眼珠。这就是我们的神秘邻居,波罗特先生。
他一开口就连声道歉:“真是万分抱歉,先生。我不是有意的。几个月来我一直在种西葫芦,今天早上突然看它们特别不顺眼,打算把它们扔出去转转——哎呀!想着想着就动手了。我摘下一棵最大的,一下子甩过墙头。真不好意思,先生,我实在是太惭愧了。”
都道歉到这份上了,也由不得我不消气。无论如何,这可怜的西葫芦并没砸到我。不过我衷心盼望这位新朋友还没养成将大棵蔬菜掷过墙头的癖好,否则他绝不可能成为我们的好邻居。
古里古怪的小矮子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
“啊!不,”他惊呼道,“不必多虑,我可没这种习惯。但您大可设身处地想一想,先生,辛辛苦苦奋斗大半辈子,好容易才能享享清福,却发现到头来还惦记着当初奔波劳顿的日子。原本巴不得一脚踹开的那份工作,现在却割舍不下,这该是什么滋味?”
“嗯,”我慢条斯理地答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就拿我来说吧,一年前偶然继承了一笔遗产,足以帮助我实现梦想——我一直都渴望去旅游,看看外面的世界。哎,那都是一年前的事了,现在嘛——我还留在这儿。”
小矮子邻居点点头:“习惯会束缚人的手脚。我们努力工作只为了那么一个目标,如愿以偿之后,却又开始怀念日复一日的劳碌生活。不瞒您说,我的工作特别有趣,称得上全世界最有意思的工作。”
“是什么?”那一瞬间我简直被卡洛琳附体。
“研究人的本性,先生!”
“这样啊。”我好声好气地回答。
果然是个退休的理发师。还有谁能比理发师更了解人性的奥秘呢?
“而且我还有个朋友,多年来和我形影不离。他有时愚笨得令人害怕,但却和我非常亲密。告诉您吧,我甚至十分怀念他的傻里傻气、天真纯朴,怀念他那一脸诚实的表情,怀念他在我的过人天赋面前所表现出的那种惊喜交加——我对他的怀念,完全不足以用言语来表达。”
“他去世了?”我万分同情地问道。
“那倒没有,他活得好好的,而且事业发达——不过却在地球的另一边。他定居阿根廷。”
“在阿根廷啊。”我不禁羡慕起来。
我一直都想去南美洲。叹了口气,一抬头发现波罗特先生一脸怜悯地望着我,看样子他还是个善解人意的小矮人。
“您也想去阿根廷吗?”他问道。
我摇摇头,再次叹气。
“一年前原本可以成行,”我说,“但我太傻了——傻得不能再傻——贪心不足,压上全部身家,却都化为泡影。”
“明白了,”波罗特先生说,“你搞投机生意?”
我悲戚地点点头,心中却暗自发笑。这小矮子故作严肃,感觉相当自负。
“难道是博丘派恩油田?”他突然问道。
我瞪大了眼。
“老实说,本来考虑过,但最后都砸给了西澳大利亚的一个金矿。”
新邻居以一种深不可测的奇特神情审视着我。
“这都是命运。”
“什么命运?”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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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张大了嘴瞅着他,他却放声大笑。
“不,不,我可没有精神病。别紧张,这个问题是挺蠢的。不瞒你说,刚才我提到的那位朋友是个年轻人,他不仅认为所有女人都天性善良,而且其中大多数都貌美如花。但您已经人到中年了,又是一名医生,而医生对我们生活中的种种荒唐与虚荣必定有深刻理解。好啦,好啦,咱们总归是邻居,还请您务必收下我最好的西葫芦,就当是送给令姐的礼物。”
他弯下腰,沾沾自喜地挑了个特大号的西葫芦递给我,我连忙毕恭毕敬地接过来。
“真的,今天这个早晨可真没虚度,”小矮子兴高采烈地说,“没想到我的好朋友去了天涯海角,结果在这里还能认识和他这么像的人。对了,有件事想请教:毫无疑问您肯定认识这小村庄里所有人。那么,那位乌黑头发、乌黑眼珠、相貌英俊的年轻人是谁?他走路时总仰着头,嘴边挂着从容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