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他这么一形容,那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肯定是拉尔夫·佩顿上尉。”我不慌不忙地答道。
“我以前从没见过他啊?”
“对,他好一阵子没到村里来了。可他是芬利庄园主人艾克罗伊德先生的儿子——准确说来是养子。”
新邻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当然,我早该猜到。艾克罗伊德先生多次提起他。”
“您认识艾克罗伊德先生?”我微微有些讶异。
“我和艾克罗伊德先生在伦敦就认识——当时我在那儿工作。我还交代他千万别在这里泄露我的职业。”
“这样啊。”这家伙真会装腔作势,倒把我逗乐了。
不过小矮人脸上仍然挂着做作的傻笑。
“我不图虚名,低调做人就好。村里的人都把我的名字搞错了,我也懒得纠正。”
“那是那是。”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随声附和。
“拉尔夫·佩顿上尉,”波罗特先生若有所思,“他与艾克罗伊德先生那位迷人的侄女弗洛拉小姐订婚了。”
“谁说的?”我大吃一惊。
“是艾克罗伊德先生,大约一周之前吧。这桩婚事让他心满意足——看得出来,他盼着这一天很久了。估计他还向那小伙子施加了不少压力,这可不太明智。年轻人结婚应该出于自身幸福考虑——而不是为了将来可能分到的财产而讨好继父。”
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真没想到艾克罗伊德竟会对一名理发师推心置腹,甚至和他商谈侄女与养子的婚事。虽然艾克罗伊德历来对下层民众十分慷慨,但他也相当看重自己的尊贵身份。我意识到,波罗特绝不可能是个理发师。
为了掩盖心中的疑惑,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您怎么会注意到拉尔夫·佩顿?就因为他长得英俊?”
他说最后这句话的语气意味深长,我不禁有些纳闷。仿佛他对那小伙子下的结论,是基于某些我并不知晓的内情。我正纳闷的时候,姐姐在屋里大声召唤。
我回到屋里,只见卡洛琳戴着帽子,显然刚从村里回来。她开门见山地说:“我见到了艾克罗伊德先生。”
“是吗?”
“那还用说,我迎面拦住了他。不过他匆匆忙忙,急着赶路。”
这话想必不假,他撞见卡洛琳时的心情,多半和我今天早些时候撞见甘尼特小姐时一样——或许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卡洛琳可没那么容易打发。
“我当即就向他打听拉尔夫的情况,他着实吃了一惊,压根就不知道那小子已经溜回村里来了。他还说肯定是我搞错了。我!我会搞错!”
“太可笑了,”我点评道,“他早该看透你的本质才对。”
“然后他又告诉我,拉尔夫和弗洛拉已经订婚——”
“我也知道这事了。”我扬扬得意地打断她。
“谁告诉你的?”
“咱们的新邻居。”
卡洛琳明显有些摇摆不定,就像轮盘赌的小球徘徊在两个数字之间一样。随后她总算放弃了吊我胃口的计划。
“我告诉艾克罗伊德先生,拉尔夫住在‘三只野猪’。”
“卡洛琳,”我说,“你难道从来没反省过,你这不分轻重到处传话的毛病会带来多少麻烦吗?”
“胡扯,”姐姐反驳道,“人们有权知道这些事,分享消息是我的天职。艾克罗伊德先生还对我千恩万谢呢。”
“好吧。”我随口应了一声,因为她明摆着还有下文。
“我估计他会直奔‘三只野猪’,但即便如此,他也找不到拉尔夫。”
“找不到?”
“对,因为当我穿过树林回来时——”
“你回家居然还得穿过树林?”我忍不住插嘴。
卡洛琳的脸红了。
“天气这么好,”她大声说,“我想应该四处溜达溜达。这个季节,林子里的秋色多美呀。”
卡洛琳才不会对任何季节的林间景色动心,她一直觉得在树林里会打湿鞋子,还会有各种各样讨厌的玩意儿掉到脑袋上。不用说,必定是猫鼬的本能将她引进村里的小树林。要想和年轻姑娘说说悄悄话,同时又得避开全村人的视线,在金斯艾伯特附近只有那唯一的选择。而小树林恰恰毗邻芬利庄园。
“唔,接着说。”我催促道。
“刚才说到我正穿过小树林回家,忽然听见说话声。”
卡洛琳停了下来。
“然后呢?”
“其中一个声音是拉尔夫·佩顿——我立刻就认出来了。另一个是位姑娘,当然,我不是有意要偷听的——”
“当然当然。”我难掩揶揄之意,不过这对卡洛琳纯属无用功。
“只是免不了听到几句而已。那姑娘的话我基本上没听清,然后拉尔夫的答话听起来非常生气。‘亲爱的小姐,’他说,‘你还没意识到那老家伙可能一个子儿也不留给我吗?这几年下来他可是受够我了,不能再火上浇油。我们又很需要钱。只要老家伙一断气,我就腰缠万贯了。虽然别人都觉得他很小气,但他的确富得流油。我可不想让他修改遗嘱。全都包在我身上,你就别瞎操心了。’这都是他的原话,一个字也不差。倒霉就倒霉在我那时不小心踩到一根枯枝什么的,惊动了他们,他们就压低嗓门溜走了。当然,我总不能追上去吧,所以没看到那姑娘是谁。”
“最可恨的就在这儿,”我点评道,“尽管如此,我猜你仍然风风火火地赶往‘三只野猪’,头昏眼花地跑进酒吧要了杯白兰地,顺便打探一下两名女招待是否都当班,对不对?”
“那人不是酒吧女招待,”卡洛琳毫不犹豫地说,“事实上,我几乎完全肯定她就是弗洛拉·艾克罗伊德,只不过——”
“只不过这样说不通。”我同意她的看法。
“可如果不是弗洛拉,又能是谁?”
姐姐连珠炮似的把左邻右舍的未婚女子挨个排查一遍,分析了一大堆正反面理由。
趁她停下来喘气的机会,我嘀咕着要去探视一位病人,拔腿就走。我打算去一趟‘三只野猪’,拉尔夫·佩顿很可能已经回去了。
我对拉尔夫非常了解——可以说,我是金斯艾伯特村最了解他的人,因为早在他降生之前,我就认识他母亲,因此许多旁人迷惑不解的情况,我却心知肚明。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基因遗传的牺牲品。虽然并未遗传母亲那种嗜酒如命的脾性,然而他却有些内在的性格缺陷。正如我今早刚认识的朋友所言,他外貌英俊非凡,身高六英尺,体格匀称,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运动员的气定神闲;他皮肤黝黑,和母亲一样,拥有一张古铜色的俊美面庞,唇边时时挂着迷人的笑容。拉尔夫·佩顿天生是那种不费吹灰之力便能魅力四射的类型,他奢靡放纵、挥霍无度、目空一切,却又特别招人喜欢,朋友们都对他忠心耿耿。
我能为这孩子做点什么吗?我想应该可以。
在“三只野猪”询问一番后,我得知佩顿上尉刚刚回来。我来到他房门口,没打招呼就进去了。
鉴于之前的所见所闻,我不禁有些担心他会不欢迎我,但显然我多虑了。
“啊,是谢泼德!见到你真高兴。”
他张开双臂迎上前来,笑容如阳光般灿烂。
“在这鬼地方,也只有见了你我才能笑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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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扬了扬眉毛:“这地方有什么不妥?”
他略有些懊恼地大笑起来:“说来话长,最近特别不顺。医生,请你喝一杯怎么样?”
“谢了,”我说,“那就来一杯。”
他按了按铃,然后一屁股坐进椅子里。
“老实说,”他闷闷不乐地说,“我的处境一团糟,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出什么事了?”我关切地问。
“都怪我那可恶的继父。”
“他干什么了?”
“倒不是他已经干了什么,而是他接下来可能要干什么。”
侍者应铃声的召唤而来,拉尔夫点了酒。那人走后,他在椅子里弓着背,愁眉不展。
“真有那么严重?”我问道。
他点了点头。
“这回我麻烦大了。”他认认真真地说。
他那不同寻常的严肃语气告诉我,他说的是实话。能让拉尔夫如此正经,可见事态严重。
“其实,”他接着说,“我看不到未来的路要怎么走……我甚至愿意拿这条命换一个答案。”
“只要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我吞吞吐吐地说。
但他决绝地摇摇头。“你是个好人,医生,但我不能连累你。一人做事一人当。”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语气微微一变。
“没错——一人做事一人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