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收服世龙 · 1

发布时间: 2019-12-02 23:5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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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第二天,大家都忙,老张夫妇忙着搬家,胡雪岩忙着筹划设立阜康分号,跟杨用之商量了一上午。到了日中,依旧到水晶阿七家去访郁四。

谈完正事,谈到小和尚,却是阿七先提起来的,“胡老板,”她问,“你想把小和尚带到杭州去?”

“是啊,还不知道他自己的意思怎么样。”

“他自然肯的。”阿七又问,“我倒不懂胡老板为啥要把他带到杭州?”

这话在郁四问,不足为奇,出于阿七之口,就得好好想一想,或许她已经疑心是郁四的指使,先得想办法替他解释这可能已有的误会。

“老实跟四嫂说,我看人最有把握。”他从从容容地答道,“小和尚人最活络,能到大地方去历练历练,将来是一把好手。我不但要带他到杭州,还想带他到上海。”

“上海十里夷场,他一去,更不得了。”阿七以一种做姊姊的口吻拜托,“胡老板要好好管一管他。”

“是啊!”胡雪岩趁机说道,“郁四哥劝我,还是把小和尚放在湖州,多几个‘管头’,好教他不敢调皮。调皮不要紧,只要‘上路’,我有办法管他。”

这一说,阿七释然,郁四欣然。事实上阿七确有些疑心,让胡雪岩把小和尚带到杭州,是郁四的授意,现在才知道自己的疑心是多余的。

“小和尚是我从小的邻居。”阿七显然也想到了,自己对小和尚这么关心,须有解释,“他姊姊是我顶顶好的朋友,死了好几年了。小和尚就当我是他的姊姊,他人最聪明,就是不务正业,好赌,赌输了总来跟我要。所以,”她愤然作色,“有些喜欢嚼舌头的,说我跟他怎么长,怎么短,真气人!说句难听的话,我是——”

“好了,好了!”郁四真怕她口没遮拦,自道“身份”,因而赶紧拦住她说,“只要我没嚼你的舌头就好了,旁人的闲话,管他呢!”

“你也敢!”阿七戟手指着,放出泼妇的神态,但随即又笑了,笑得极其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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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倒是欣赏她这样爽朗的性情,但郁四的禁脔,唯有收摄心神,视如不见。转念想到小和尚,既然话已说明,便无须有所顾忌。此刻正在用人之际,应该谈定了,马上拿他来派用场。

于是他说:“郁四哥,此刻能不能跟小和尚见个面?”

“怎么不能?”郁四站起身说,“走!”

两个人又到了沂园。郁四派人把小和尚去找了来,招呼过后,他问:“四叔寻我有话说?”

郁四先不答他的话,只问:“你的赌,戒得掉戒不掉?”

小和尚一愣,笑着说道:“四叔要我戒赌?”

“我是为你好。你这样子天天滥赌,哪一天才得出头?”郁四又说,“靠赌吃饭没出息,你晓不晓得?”

小和尚不答,只看看胡雪岩,仿佛已知道郁四的意思了。

于是郁四又问:“你想不想出去闯闯码头呢?”

一听这话,小和尚显得很注意,而眼中看得出来,是憧憬大地方热闹,就像小孩听说能跟大人去看戏的那种神色。

“胡老板想带你到杭州去。”郁四说道,“我已经答应胡老板了,要问问你自己的意思。”

“四叔已经答应了,我不愿意也要办得到呀!”

“小鬼!”郁四笑着骂道,“我不见你这个空头人情。你自己说一句,到底愿意不愿意呢?胡老板的脾气,不喜欢人家勉强。”

“愿意!”小和尚很清楚地表示,同时向胡雪岩点点头。

“那好了。你现在就跟胡老板去办事,胡老板的事就是我的事。”

小和尚名叫陈世龙,孑然一身,身无恒业,学过刻字店的生意,因为没有终日伏案的耐性,所以半途而废。

“这样说,你认得字?”

“认得几个。”小和尚——陈世龙说,“‘百家姓’最熟。”

“你说话倒有趣。”胡雪岩答道,“会不会打算盘?”

“会。不过不大精。我在牙行帮过忙。”

“牙行”是最难做的一种生意,就凭手里一把秤,要把不相识的买卖双方,撮合成交易,赚取佣金。陈世龙在牙行帮过忙,可知能干,胡雪岩越发中意了。

“听说你喜欢赌,是不是?”

“赚两个外快用。”陈世龙说,“世界上好玩的花样多得很,不一定要赌。”

“说得对!你这算是想通了。你去过上海没有?”

“没有。”

“你去过上海就知道了。光是见见世面就很好玩,世界上的事,没有一样不好玩,只看你怎么样想。譬如说,我想跟你交朋友,交到了,心里很舒服,不就很好玩吗?”

这话是陈世龙从未听过的,有些不懂,却似乎又有些领悟,所以只是看着他发愣。

“世龙,我再问你一句话——”

看他不说下去了,陈世龙不由得奇怪,刚喊得一声:“胡老板——”胡雪岩打断了他的话。

“你叫我胡先生。”

这就有点收他做学生的味道在内,陈世龙对他很服帖,便改口说道:“胡先生,你要问我句什么话?”

“我这句话,如果问得不对,你不要摆在心上,也不必跟人说起。我问你,阿七到底对你有意思没有?”

“这我哪里晓得。”

“你难道看不出来?”

“我看不出来。我只晓得我自己,郁四叔疑心病重,我哪里会对阿七动什么脑筋?”陈世龙停了一下又说,“赌输了跟她伸伸手是有的,别的没有。”

胡雪岩用他,别的都不在乎,唯一顾虑的就是他跟阿七的关系,这一点非弄得清清楚楚不可,因而又向下追问:“你动不动歪脑筋是一回事,动不动心又是一回事。你说,你心里喜欢不喜欢阿七?”陈世龙到底资格还嫩,不免受窘,犹豫了一会答道:“男人总是男人嘛!”

这句话就很明白了,胡雪岩对他的答复很满意,因为他说了实话。不过,接下来的却是告诫。

“你也怨不得你四叔疑心病重。有道是‘麻布筋多,光棍心多’,你年轻力壮,跟阿七又是从小就认识的,常来常往,人家自然要说闲话。”胡雪岩停了一下又说,“照我看,你郁四叔少不得阿七,你就做得格外漂亮些。”

“怎么做法?”

“从此不跟阿七见面。”

“这做得到。我答应胡先生。”陈世龙放出很豁达的神态,扬着脸说,“天下漂亮女人多的是!”

“这话说得好!”胡雪岩心想得要试一试他,从身上取出来五十两一张银票,“这点钱,你先拿去用。”

陈世龙迟疑了一下,接过银票道了谢。

“再有件事,你替我去办一办,我在沂园等你回话。”

他说了老张的地方,要陈世龙去看搬了家没有,搬在何处。陈世龙答应着走了,胡雪岩也重新回到沂园,把他们谈话的情形略略说了些给郁四听。

很快地,陈世龙有了回话,说老张正在搬家,也说了新址所在,然后问道:“胡先生,今天还有什么事交代我做?”

“没有了。你去做你自己的事。明天早晨,我在碧浪春吃茶。”

“那么明天一早,我到碧浪春去碰头。”

等陈世龙一走,胡雪岩才跟郁四说,给了他五十两银子,“你要他戒赌,他自己也跟我说,不一定要赌。”胡雪岩说,“喜欢赌的人,有钱在身上,手就会痒。你倒不妨派人去打听一下看。”

“不错!倒要看看这个小鬼,是不是口不应心?”

于是郁四找了个人来,秘密叮嘱了几句,去打听陈世龙的影踪,约定明天上午回话。

当夜郁四请了两个南浔镇上的朋友跟胡雪岩见面。这两个人都懂洋文,跟外国商人打过交道,谈起销洋庄的丝生意,认为应以慎重为是,因为上海有“小刀会”闹事,市面不太平静。将来夷场上会不会波及,尚不可知,最好看看风色再说。

席间胡雪岩不多开口,只是静静听着。当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到碧浪春,陈世龙已经等在那里了。胡雪岩心想,他光棍一条,有了五十两银子在身上,如果不是送在赌场里,一定会买两身好衣服,新鞋新帽,打扮得十分光鲜,而此刻看他,依旧是昨天那一身衣服,心里便嘀咕:只怕靠不住,口不应心了!

不过他口中不作声,只叫他到老张新搬的地方去看一看,可曾搬定。

接着郁四也到了,依旧在当门的“马头桌子”上一坐,同时把胡雪岩请了来,在左首第一位上坐下,少不得又有一阵忙乱,等清静下来,才见郁四昨天派去访查陈世龙行动的那个人,悄悄走了过来。

“小和尚真难得!”他根本不知道胡雪岩给了陈世龙一笔钱,而陈世龙应诺戒赌的情形,所以一开口就这样说,“居然不出手。”

郁四跟胡雪岩对看了一眼,彼此会意,虽然不曾出手,赌场还是去了。“他昨天身上的钱很多,不晓得什么道理,看了半天,不曾下注,后来就走了。”

“是不是到别家赌场去了?”郁四问。

“没有,”那人答道,“后来跟几个小弟兄去听书。听完书吃酒,吃到半夜才散,睡在家里的。”

“好!”郁四点点头,“辛苦你!你不必跟小和尚说起。”

“晓得了。”

等他一走,胡雪岩便笑道:“我没有料中。看起来他倒是说话算话。”

“还好。”郁四也表示满意,“没有坍我的台。”

“郁四哥,我昨天晚上想了一夜,”胡雪岩说,“销洋庄的生意,还是可以做,大家怕小刀会闹事,不敢做,我们偏偏要做,这就与众不同,变成独门生意了。”

“!”郁四想了想,不断颔首,“你的想法,总比别人来得深一层。你再说下去看。”

“凡事就是起头难,有人领头,大家就跟着来了。做洋庄的那些人,生意不动,就得吃老本,心里何尝不想做?只是胆子小,不敢动,现在我们想个风险不大的办法出来,让大家跟着我们走。”胡雪岩问道,“郁四哥,那时候,你想一想,我们在这一行之中,是什么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