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约翰,披挂着流浪武士的行头,顽强地在地上拖着一架长梯子。他尽这些累赘所能允许的速度使劲跑了过来,跑得个上气不接下气,赛过一只蚂蚁拖曳二十倍于身长的草叶。
“胜利!神恩浩荡!”他叫道,“圣朗德里港装卸工的梯子弄来了!”
克洛班走过去说:
“孩子,上帝的角,你想干什么,拿这个梯子?”
约翰气喘吁吁,说道:“我弄来了,我知道藏在哪里。就是在副将住宅的仓库里。有个姑娘跟我是相好,她觉得我标致赛过小爱神。我就利用她搞到了梯子,弄来了,帕斯克-马洪(55)!可怜的妞儿来给我开门,只穿着内衣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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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班说:“好的;可你拿梯子干什么用?”
约翰显出调皮的无所不能的神情,看看他,手指弹得啪啪响,跟打响板似的。这时他的神气不可一世。他头上戴的是那种沉重累赘的十五世纪头盔,单是顶部各种怪异吓人的装饰就足以吓退敌人。他的这一顶,上面奓着十根铁喙,因此,约翰完全有资格同荷马笔下奈斯托(56)的战舰争夺δεχε μeολοξ(57)这一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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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干什么,威严赫赫的屠纳王?您没有看见那一排石像,一个个傻瓜似的,那儿,就在三座大门的上面?”
“看见的,怎么样?”
“那是法国列王走廊。”
“跟我什么相干?”克洛班说。
“等一等!这道走廊尽头有一道门,从来是只用门闩插上的,有了这架梯子我就能爬上去,就进教堂里了。”
“孩子,让我先上。”
“不行,伙计,梯子是我的。来,您第二个。”
“别西卜把你掐死!我绝不在任何人后面,”暴躁的克洛班说。
“克洛班,那你就自己去找个梯子来吧!”
不一会儿,梯子架了起来,倚着下层走道栏杆,在一道侧门的上面。无赖汉们大声欢呼,拥挤在下面,都想爬上去。但是,约翰坚持自己的权利,第一个把脚踏上了梯级。很要爬一阵子。法国列王走廊如今距离地面大约六十尺。当时圣母院有十一级台阶,更增加了高度。约翰慢慢往上爬,一手抓住梯级,一手扶住弓弩,沉重的盔甲迟缓了他的速度。到达梯子中间的时候,他向台阶上遍布的可怜黑话分子的尸体感伤地瞥了一眼,说道:“唉,这样一大堆尸体,真值得《伊利亚特》的第五部加以描绘(58)一番哩!”然后,他继续攀登。无赖汉跟着他上去,每一级都有一个人。甲胄披挂的背影在黑暗中一条直线波动着上升,好像是一条铁甲蟒蛇向教堂昂然直立。约翰在最前面,还打着唿哨,就使这个形象更完全了(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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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够着了走廊的阳台,在全体无赖汉掌声中矫捷地把脚跨了进去。成了主教堂的主人,他发出一声欢呼,可是忽然他停顿了,呆如化石:他看见在一座国王塑像后面,卡席莫多躲在黑暗中独眼直冒火。
后面的进攻者还没来得及踏上阳台,那可怕的驼子就跳到了梯子跟前,二话不说,伸出孔武有力的手臂,一把抓住梯子两端举了起来,推出墙外,在一阵惊慌叫喊声中,把上上下下爬满无赖汉的有弹性的长梯摇晃了一会,然后猛然以超人的力量向广场把这一大串人扔了下去。有那么一瞬间,即使最果敢坚毅的人的心也激烈跳动:梯子向后倒去,先是保持着直立,似乎在犹豫,然后摇摆起来,然后突然划出一个半径为八十尺的可怕的圆弧,满载着强盗向地面扑下,比铁链断了的吊桥还要迅速。只听见轰然喧嚷的叫骂声,接着,一切都沉寂了,几个摔断肢体的可怜人在死人堆下面爬动。
围攻者中间最初的胜利欢呼变成了一片痛苦而又愤怒的低声吼叫。卡席莫多漠然无所动,两肘拄着栏杆,注视下面,仿佛是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国王在窗口眺望。
约翰·弗罗洛这时处于危急情况之中。他单独一人在走廊上面对可怕的敲钟人,脚下高达八十尺的绝壁断绝了他与同伙的联系。卡席莫多拨弄梯子的当儿,他已经向暗道跑去,以为它是开着的。可是却关着!聋子回到走廊上,也就堵住了他身后的退路。于是,约翰躲藏到一座石像的背后,大气也不敢出,凝视着吓人的驼子,惊恐万状,就像一个人向万牲园(60)看守人的老婆求爱,有天晚上去同她幽会,爬错了墙,突然发现自己面前是一只白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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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聋子没有注意他,后来他一回头,猛然挺立起来:原来,他看见了大学生。
约翰准备受到重重的打击。可是,聋子始终呆立不动,只是面向着约翰,盯着他看。
约翰说:“嘿,嘿,你干吗用你那只忧伤的独眼盯着我呀!”
说着,小捣蛋暗中准备他的弩。
他叫道:“卡席莫多!我要你改个绰号,以后你就叫双眼瞎吧!”
箭射了出去,飞矢(61)呼啸,射中驼子的左臂。可是,对卡席莫多所起的作用,不过是好像法腊蒙王石像给蹭了一下。他抓住箭杆,把箭拔了出来,若无其事地在粗壮的膝头上磕成了两段。约翰来不及再射他一箭了。箭折以后,卡席莫多喘了口粗气,蚂蚱般一蹦,扑在大学生身上,撞击之下,约翰的甲胄在墙上碰得个扁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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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在火炬的光亮漂浮不定、若明若暗照映之下,隐约可见极为恐怖的场景:
卡席莫多探出左臂,一把捉住约翰的双臂。约翰知道自己完了,不作任何挣扎。聋子又伸出右臂,一声不响,阴沉沉,缓缓地一件又一件剥去他全身的披挂:剑,两把匕首,头盔,胸甲,腿甲,好似猿猴剥核桃一般。卡席莫多把这铜铁的外壳一样样扔在脚下。
大学生看见自己被解除了武装,被扒去了全身披挂,落入这样可怕的掌握,一无抵挡,无可奈何,他却并不想向聋子求饶,只是厚着脸皮对着聋子的脸又笑又唱,以他十六岁少年的无忧无虑,唱起当时广泛流传的一首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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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不及唱完了。只见卡席莫多站在走廊栏杆上面,一只手握住约翰的两脚,把他像投石那样在悬岩上空旋转。然后,听见一种响声,像是一只骨头盒子撞在墙上炸裂开来,看到有个什么东西在坠落三分之一的中途搁置在建筑物的一个突角上。这是一具死尸挂在那里,折成两截,腰肢摔断,脑浆迸裂。
无赖汉中间响起一阵恐怖的叫喊。
克洛班吼道:“要报仇!”群众响应:“绞死他!进攻!进攻!”
接着发出了一阵惊人的怒吼,其中混杂着各种语言、各种方言、各种口音。可怜的学生的死,激起了群众的愤怒的狂热。就是这么一个驼子把他们阻遏在教堂门前这么久,不得前进半步,他们是又羞又恼。狂怒的人群搬来一架又一架梯子,火把增加了一根又一根,不出几分钟,绝望的卡席莫多看见这可畏的人群,蚂蚁一般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向圣母院猛攻。没有梯子的就用打结的绳索,没有绳索的就攀附着雕刻的突出部分向上爬。他们前后拽着破烂衣衫。义愤可怕的人脸犹如涨潮,汹涌而上。那是无法抵挡的。复仇的火焰在他们狂野的脸上燃烧;他们泥污的额头上大汗淋漓;他们的眼睛火光闪闪。这一切鬼脸,这一切丑相,围攻着卡席莫多,仿佛某个其他教堂把它的果贡(62)、猛犬、山妖、恶魔,一切最怪异的塑像都派来攻打圣母院了。又好似一层活着的鬼怪压倒主教堂正面的那些石头的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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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儿,上万支火把在广场上多如繁星。这混乱的场面原来一直为深深的夜幕所掩盖,现在突然给火光照耀得燃着了一般。前庭广场灿烂辉煌,烛照着黑暗的天空。上层平台上烧着的柴堆始终在燃烧,远远照亮城市。两座钟楼的巨大侧影远远投射在巴黎屋顶上,把这一片光亮打开了一道宽阔阴暗的缺口。城市似乎惊动了。远方的警钟在悲鸣。无赖汉叫嚣,喘息,詈骂,不断向上涌去。卡席莫多面对这么许多敌人,束手无策,为埃及姑娘提心吊胆,眼见一张张狂怒的面孔越来越逼近他那走廊,只好吁请上苍显示奇迹,绝望地扭曲着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