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柯赛特 第三卷 履行对死者的诺言 · 六

发布时间: 2019-12-03 23:5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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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能证明布拉特吕埃尔的聪明

一八二三年圣诞节的当天下午,有个人在巴黎济贫院大街最偏僻的地方溜达了很久。这个人好像在找住的地方,似乎看中圣马尔索区破旧的边缘最普通的房子。

下文读者会读到,这个人确实在这个偏僻的街区租了一个房间。

从衣服和整个人来看,这个人可说是所谓有教养的乞丐的典型,极端的贫困与极端的干净结合在一起。这是一种很罕见的混合,使明智的人心里产生对穷人和高尚的人双重的尊敬。他戴一顶很旧、刷得很干净的圆帽,穿一件赭黄色粗呢、绒毛磨光露出织纹的礼服,这种颜色当时没有什么古怪的。他穿一件式样古老、有兜的大背心,膝盖处发白的黑长裤,黑羊毛袜和铜扣厚底鞋。仿佛是流亡归来的、以前贵族之家的家庭教师。从他全白的头发、有皱纹的额角、苍白的嘴唇、显示出生活的磨难和疲乏的脸看来,可以设想他已六十开外。从他坚定的尽管缓慢的举止、他的动作具有的奇异活力看来,又可以认为他刚到五十岁。他脑门的皱纹恰到好处,能给仔细观察过他的人以好感。他的嘴唇闭紧时有一条古怪的皱褶,显得严肃而谦卑。他的目光深处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悲哀的宁静。他的左手拿着一只小包裹,用一块手帕打了结;右手拄着一根拐杖,是从篱笆上折下来的。这根棍子仔细修削过,看起来不太吓人;那些结都加以利用,并用红色的蜡做了一个珊瑚般的圆头;这是一根粗短木棍,不过像一根手杖。

在这条大街上,尤其是冬天,行人很少。这个人好像回避而不是寻找行人,不过也不像故意的。

这一时期,国王路易十八几乎天天到舒瓦齐御苑。这是他喜爱的一个散步场所。将近两点钟,几乎一成不变,可以看到他的马车和扈从从济贫院大街飞驰而过。

这给街区的穷苦女人代替了钟表,她们说:“两点了,他返回杜依勒里宫去了。”

有的人跑过来,还有的人排列成行;因为是国王经过,总要热闹一下。再说,路易十八的出现和离去,在巴黎的街道上总要产生轰动。一掠而过,但很壮观。这个肢体不灵便的国王喜欢坐车奔驰;他行走不便,却想奔跑;这个腿脚不便的人,很想风驰电掣般被拖着走。他平静而严肃地在出鞘的军刀中间掠过。他的庞大轿车全部漆成金色,粗大的百合枝画在车厢壁上,隆隆地滚过去。人们刚来得及瞥上一眼。在右边后排的角上,可以看到一张阔脸坚定而红润,戴着御鸟冠的、扑粉的额头,高傲、严峻和精明的目光,文人的微笑,两只大肩章,流苏飘拂在一件平民上装之上,金羊毛勋章,圣路易十字勋章,荣誉团十字勋章,圣灵银牌,大腹便便,一条蓝色的宽饰带,这就是国王,坐在白缎软垫上。一出巴黎,他就把白羽毛帽子放在裹着英国绑腿的膝上;当他回到城里时,便把帽子戴在头上,很少向人致意。他冷漠地望着百姓,百姓也这样回敬他。当他第一次出现在圣马尔索街区时,他获得的成功就在于街区的一个居民对同伴所说的一句话:“这个大块头就是政府。”

国王在同一时刻一成不变地经过,是济贫院大街的日常事件。

穿黄礼服在溜达的人,显然不是本街区的居民,大概也不是巴黎市民,因为他不知道这个细节。两点钟国王的马车簇拥着银肩章近卫军骑兵连队,绕过硝石库,出现在大街上,他显出吃惊,几乎害怕。在这条平行侧道中,只有他一个人,他赶快站在一个院墙的角上,这可以不让德·阿弗雷公爵看到他。德·阿弗雷公爵作为当日值班的近卫军队长,面对国王,坐在马车里。他对陛下说:“这个人面目不善。”为国王开道的警察同样注意到他,其中一个接到命令跟随他。但是这个人踅进街区的偏僻小巷中,而且由于天色开始暗下来,警察失去了他的踪迹,正如当晚写给国务大臣、警察厅长昂格莱斯伯爵的报告所证实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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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黄礼服的人摆脱了警察跟踪以后,加快了步子,他多次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跟踪。四点一刻,也就是说黑夜降临,他走过圣马丁门剧院,这一天正上演《两个苦役犯》。海报给剧院的路灯照亮了,吸引了他的注意,尽管他走得很快,还是停下来去看。过了一会儿,他来到小板死胡同,走进“锡盆”这间拉尼车行的办公室。驿车在四点半出发。几匹马已经套上了车,车夫招呼旅客,他们匆匆登上高高的铁踏板。

那个汉子问道:

“有位置吗?”

“只有一个,在我赶车的座位旁边,”车夫说。

“上车吧。”

但出发之前,车夫瞥了一眼这个旅客寒酸的服装和小包裹,要他付钱。

“您一直到拉尼吗?”车夫问。

“是的,”这个汉子回答。

旅客付了到拉尼的车钱。

马车出发了。驶过城门的时候,车夫想跟他说话,但旅客只以单音节来回答。车夫只得吹起口哨,吆喝他的马。

车夫裹紧了大衣。天气很冷。那个汉子好像不觉得冷。马车就这样越过古尔奈和马尔纳河边的纳伊。

将近傍晚六点钟,马车到达舍尔。车夫在王家修道院的旧楼改成的大车旅店门前停下歇马。

“我在这里下车,”汉子说。

他拿起包裹和棍子,跳下车来。

过了一会儿,他消失了。

他没有进旅店。

过了几分钟,马车重新开往拉尼时,在舍尔的大路上没有遇到他。

车夫朝车里的旅客回过身来。

“啊,”他说,“他不是这里的人,因为我不认识他。他看来一分钱也没有;可是他不在乎钱;他付了钱到拉尼,却只到舍尔。天黑了,家家门关户闭,他不进旅店,再也看不到他。他钻进了地里啦。”

那个汉子并没有钻进地里,但他大步流星,匆匆踅进舍尔大街的黑暗中;然后他往左拐入通往蒙费梅的村间小路,来到教堂,仿佛他熟悉当地,已经来过这里。

他沿着这条路快步走去。在加尼到拉尼的旧日林荫路交叉口,他听到有人走过来,便赶紧躲在一个壕沟里,等待那些人走远了。其实谨慎几乎是多余的,因为正如上文所说,这是十二月的一个夜晚,天一片漆黑。天上只见到两三颗星星。

山冈正是从这里升起。这个汉子没有回到去蒙费梅那条路;他往右拐,穿过田野,大步来到树林。

他走进树林后,放慢了脚步,开始仔细观察每棵树,一步步往前走,仿佛在寻找只有他知道的一条神秘的路,顺着这条路往前走。有一刻他似乎要迷路,踌蹰不决地停下来。他摸索着最后来到一片林中空地,那里有一大堆发白的大石头。他赶快朝这堆石头走去,透过夜雾仔细察看一番,好像在检阅。一棵大树,长满增生的树瘤,离开这堆石头有几步路。他走向这棵树,用手抚摸树皮,好像在竭力认出和计数所有的树瘤。

这是一棵白蜡树,对面是一棵栗子树,害病脱皮,被人钉了一圈锌板,包扎起来。他踮起脚尖,摸到了这块锌板。然后他在这棵树与石头之间的地上踩踏了一阵,仿佛确认地面有没有在最近翻动过。

然后,他辨明方向,穿过树林走去。

就是这个人刚遇到柯赛特。

他越过树丛朝蒙费梅的方向走,早就看到这个小黑影呻吟着往前蠕动,把重负撂在地上,又提起来,重新向前走。他走近来,认出这是一个小孩子,拎着一大桶水。于是他走向孩子,默默地抓住了水桶手柄。